波蘭的夏日就吃「藍莓餃子」

夏天是戀愛的季節。戀愛的是我們，愛戀的對象則是夏天。

看看那些在草地上穿著薄衫、光著腳、曬太陽、野餐的人們，或是在林蔭大道散步、騎腳踏車、坐著休息、吃冰的人，他們把全部的身心獻給了夏天，專心一致地享受夏天的美好。而夏天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愛 --熱情地以豐沛的陽光、有如洪水般氾濫的繁花綠葉以及溫暖、舒服得讓人想睡覺的空氣來回報他們。

波蘭夏日的露天菜市場。

墨鏡、草帽、排隊買冰淇淋的長龍、穿得花花綠綠的女孩、露天咖啡座的大批遊客、在戶外遊戲場或公園玩耍的小孩和大人、往熾熱的廣場或電車軌道灑水的車子、擺滿新鮮水果、蔬菜和蘑菇的市集攤位、海邊戲水玩沙灘排球曬太陽喝啤酒的年輕人-- 這些是波蘭夏日常見的風景。這些風景有如穿過枝葉、撒在林蔭大道上的光點，隨著夏日的微風搖曳，在波蘭人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讓他們能在夏天離去後，依靠著這回憶等待下一次夏天的來臨，就像他們仰賴用夏天蔬果做成的果醬、醃水果、水果糖漿、醃黃瓜、醃大白菜度過缺乏新鮮蔬果的漫長秋冬。

夏日的市集，就像是一幅繽紛多彩的油畫。攤子上擺著有如調色盤上的顏色般鮮豔的蔬菜水果和蘑菇--菠菜、玉米、櫻桃蘿蔔、蒔蘿、番茄、帶著泥土、皮一搓就下來的嫩馬鈴薯、皮上有顆粒的當季小黃瓜、草莓、藍莓、覆盆子、懸鉤子、黑醋栗、西瓜、哈密 瓜、碩大的牛肝菌、黃澄澄的雞油菇、像是橘紅色杯子的松乳菇…除了固定的店面和攤位，也經常會有從鄉下來的老婆婆，帶著自家的雞蛋、自己做的白乳酪、奶油和酸奶油向來往的顧客兜售。

一方面是因為天氣熱、吃不下油膩的食物，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新鮮的食材不用實在太對不起自己，波蘭的夏日料理多半輕盈，而且會用當令的蔬菜及水果入菜，比如用藍莓或草莓包餃子。

對台灣人來說，藍莓餃子和草莓餃子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它們可是波蘭餐桌上最受歡迎的菜色之一。我記得第一次到波蘭時(那時剛好是夏天)，我和我媽媽到一家小餐館吃東西，那裡只有賣比薩和餃子。因為看不懂波蘭文，店員也不說英文，我只好隨便點了 兩種餃子，內心祈禱不要吃到太奇怪的食物。

當餃子端上來，我媽媽一刀切下去，馬上驚呼： 「哇！這餃子怎麼沒熟！是紅色的！」但是流出來的汁液又不像血水，後來吃了一口我們才發現那是草莓餃子，而我那份則是藍莓餃子，內餡是紫色的，味道酸酸的，和餃子上的白糖及酸奶油很合拍。

波蘭夏日美食：藍莓餃子。

雖然藍莓餃子味道不錯，但我還是不太習慣把甜食當正餐，覺得吃多了會膩。幸好，我還有不甜的涼湯可以讓我享受夏日限定的美味。波蘭的涼湯基本上有兩種，湯底通常是天然優格、克菲爾優格、酪漿或酸奶，裡面的配料則可以是新鮮小黃瓜，或是嫩甜菜 根。我個人偏好甜菜根涼湯，在那粉紅色的湯裡有刨成絲的甜菜根(也許還有切碎的甜菜葉和甜菜莖)、 切片的櫻桃蘿蔔(外皮是紅的，肉是白的)、切塊的 白煮蛋和一撮撮的蒔蘿草…不只吃起來美味，看起來也賞心悅目。

波蘭夏日美食：甜菜根涼湯。

一般來說，我在家習慣煮中菜，波蘭菜通常只會去外面吃。我又喜歡重口味，總會用蔥薑蒜、醬油、辣醬和豆瓣醬去給食物調味。但是，當夏天降臨，我腦子裡的調味區(如果真的有這個區)彷彿也來到夏令時間，從中式重口味轉換成歐洲輕食風，指示我簡簡單 單地用水煮馬鈴薯(甚至不加鹽)、用水果和生菜做沙拉(不加醬料，只加醋和橄欖油)、用蘑菇炒酸奶油、炒蛋或煮湯(波蘭的蘑菇料理很多，但是我會做 的也只有這幾樣)、煮甜菜根、把抹了一點鹽的鱒魚放進烤箱，然後擠點檸檬汁，就這樣品嘗最新鮮的美味…

波蘭的夏日是一場美好的戀情，而這戀情中最美的就是新鮮。像是青春正盛的肉體，不用任何裝飾或包裝，就能激起人們最原始的衝動及愛戀。然而，正如青春是短暫的，波蘭的夏天也是稍縱即逝。八月底，下午六點的室內依然會浸滿陽光，但這已經是夏日的 高峰，也是它的尾聲了。從這時候開始，陽光會被黑夜一點一點地噬去，要不了多久，就會陷入下午四點就一片昏暗的秋天。雖然依然有秋老虎的造訪，但那已經不是年輕的夏天，而是它虛幻的倒影。

收起了夏日的輕鬆心情和裝備，波蘭的人們沉穩了下來，穿戴上深色厚重的衣服，準備過冬。同時，他們心底還有一朵小小的火焰在不時跳動，那是對上一位夏天情人的思念，以及對下一次夏日之戀的期待。

本文收錄於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15年9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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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蘭製造 -- 作者：林蔚昀
林蔚昀，1982年生，台北人。英國布紐爾大學戲劇系學士，波蘭亞捷隆大學波蘭文學研究所肄業。在波蘭生活已九年，多年來致力在華語界推廣波蘭文學，於2013年獲得波蘭文化部頒發波蘭文化功勳獎章，是首位獲得此項殊榮的台灣人。著有《平平詩集》，譯有、《鱷魚街》、《給我的詩 ─ 辛波絲卡詩選1957 – 2012》等作。現居波蘭克拉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