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文電影奇幻世界--《凌刑密密縫》的切膚慾謀

西語電影(西班牙和拉丁美洲)在以好萊塢為電影金字塔的座標中,剛好立於底座的槓桿兩端:歐洲電影和第三電影。它的迷魅、魔幻、深沈、暴力…青出於藍猶甚於藍。但是唯「美」主義的華語大眾可能不諳其美不知其謎。西班牙的阿莫多瓦、墨西哥三劍客的阿利安卓‧伊納利圖、吉勒摩‧戴‧托羅、艾方索‧柯朗 儼然向世人宣示了西語電影的明日世界。我在20 年的教學研究中,浸淫西語文學電影,希冀與讀者分享現代「西遊記」。

2015年金馬奇幻影展推出一部西班牙新銳導演安德雷斯(Juanfer Andrés) 和羅埃爾(Esteban Roel)共同執導的作品《凌刑密密縫》(Musarañas, 2014),從電影原文片名的特殊和中文翻譯的差異可以判斷這是一部從理 論琢磨再細膩鋪陳的心理分析驚悚電影。

photo credit:張淑英

電影原片名是《鼩鼱》,鼩鼱體型纖小、肢短,齧齒目,狀如鼠,民間俗名有尖嘴鼠、臭老鼠、瞎老鼠、藥老鼠,齶下長有唾液腺,能分泌出一種毒液,平時獨棲,泰半夜間活動,是世界上最小的哺乳動物。如此特殊的動物當片名,可知導演和編劇必須了解鼩鼱的屬性才能恰確詮釋片中人物的性格和主題。片中兩位要角--夢西兩姊妹分別被其他人稱作「鼩鼱」(妹妹在片頭片尾訴說鼩鼱的特色;摔下樓來的鄰居帥哥卡洛斯戲說妹妹是鼩鼱)。導演從鼩鼱的習性,進而刻劃患有精神恐慌焦慮症的人的連鎖反應和行為。一針一線,鉤縫出驚悚駭人的人倫悲劇。

《凌刑密密縫》凸顯的仍然是西班牙經典電影的「紅與黑」:紅是暴力、血腥、殺戮、鬩牆之禍; 黑是憂鬱、禁錮、扭曲、醜陋。正如瑪莎‧金德(Marsha Kinder) 在《血腥電影》(Blood Cinema)分析西班牙一系列重建國家身分與認同所提出的症狀:暴力、血腥、屠殺。從畫家哥雅以降的「黑色西班牙」(苦澀、憂慮、幻滅、鬼魅)的圖騰依然是文學、藝術創作的主題。《凌刑密密縫》以一九五O年代的西班牙為背景,恰為佛朗哥獨裁高壓政權的高峰。《凌刑密密縫》非關內戰,但是內戰的斲傷陰霾卻讓所有的事件找到合理的憑藉。

身為姐姐的夢西(Monserrat,原來是黑面聖母的形象),在母親過世、父親失蹤後,終身未婚,獨立撫養妹妹長大成人。夢西以裁縫為業,總是身著藍黑色服飾,長期足不出戶,身子嬴弱,內心孤寂,且患有曠野恐懼症,而父親的身影又如鬼魅一樣纏繞,時隱時現,譏笑她、怒罵她,致使她歇斯底里而需靠藥物控制情緒。另一方面,十八姑娘的妹妹荳蔻年華,逐漸難耐姊姊的獨斷與暴躁。有一天樓上鄰居,逃婚的新郎卡洛斯摔下樓來,央求夢西協助。這一協助,改變了夢西的生活起居,未曾嚐過戀愛滋味的夢西似乎喜歡上了卡洛斯。她禁錮了卡洛斯,用麻醉自己的嗎啡麻醉卡洛斯摔傷的腿,懷疑妹妹是否喜歡卡洛斯,不願卡洛斯復元離開,愛恨嫉妒瞋癡糾葛,遂用她裁縫的針線把卡洛斯的腿縫在被單上,讓他動彈不得。一步錯,步步錯,「我只想保護我的家」這一句如此平凡正常的希望卻付出昂貴的代價,夢西變成了殺人魔,殺了卡洛斯有孕在身的未婚妻,到家裡做衣服的友人也成了她失控暴力的犧牲品,最後是妹妹手刃了夢西:這一刀刀,一剮剮,割開了夢西埋藏心中的祕密,剖開焦慮譟鬱與不安,像剪斷一排排縫線一樣 抽絲剝繭,隨著夢西滿臉滿身的鮮血一起流淌:道出了妹妹不是妹妹,道出了爸爸 不只是爸爸,且早已魂歸的死訊。

《凌刑密密縫》像《杜瓦特家族》的帕斯掛,殺紅了眼,六親不認;像《白納德之屋》,一家子女人,跋扈的母親掌控了女兒們的喜怒哀樂而招致悲劇;像《巧克力情人》,死去的母親陰魂不散,頻頻回來恫嚇么女;像《戰慄遊戲》 (Misery)裡安妮 對保羅的凌遲和威脅,更像阿莫多瓦的《玩美女人》的「性侵」和「殺夫」、《切膚預謀》的復仇變性,以佔有身體當做情欲的抒發與報復。《凌刑密密縫》從妹妹敘述鼩鼱的恐怖故事開始,以鼩鼱落幕,像潘妮洛碧織拆壽衣一樣,織一針,拆一 線,暴力恐懼驚魂迭起。■

收錄於英語島 2016年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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