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樹的故鄉-三毛與塞拉

文/張淑英

西班牙籌備多時的紀錄片「三毛與西班牙」聽說就快殺青了,順利的話也許今年就可以一睹西班牙如何以視覺藝術詮釋三毛影像。這部紀錄片誕生與否的重要性尚在其次,籌劃拍攝這部紀錄片的動機和誠意值得關注和研究,藉著這個契機來回顧三毛、連結三毛、研究三毛跟西班牙的關係,讓我們不只是單面認識三毛書寫西班牙的才華或魅力,也要透視三毛可能潛移默化的西班牙文化元素,以及她諸多遊記的風格與特色,其得自西班牙旅行文學的傳統與因緣。

今年西班牙各界慶祝或紀念各種百年慶的文藝活動中,其中重要的一項是1989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塞拉的百年紀念(Camilo José Cela, 1916-2002),尤其討論他的旅行文學作品《亞卡利亞之旅》(註1)最熱絡。塞拉於1994年6月28日-7月2日應邀訪問臺灣,因此這項百年紀念活動多少讓我們感覺親近,今藉機將塞拉的「流浪漢文學」風格和三毛的西班牙遊記連結起來。

詩人瘂弦在〈百合的傳說〉裏提到:「紀念三毛最好的方式,還是去研究她的作品、研究她特殊的寫作風格和美學品質,才是了解三毛、詮釋三毛最重要的途徑」。兩岸三地不乏三毛的研究,有些用德勒茲的「游牧觀點」來詮釋三毛的流浪性格,以「去畛域化」(deterritorialization)到「回畛域化」(reterritorialization)的離心與歸屬過程剖析,究其內涵,實為流浪漢文學的原型。流浪漢文學在十六、十七世紀的黃金世紀蔚為風尚,描寫人物為主,側重市井小民與其貧困,流露悲憫與同情胸懷,崇尚自由;文字簡潔、樸實、直接,字裡行間,妝點一些打油詩、民謠詩,或是詼諧幽默,或是淘氣俏皮。

三毛的遊記含括上述這些特點,同樣地,可以在塞拉的遊記一目了然。三毛作詞的《橄欖樹》字詞簡單,意境悠揚。《橄欖樹》一說象徵人們追尋的理想,三毛表示本來不叫橄欖樹,叫做小毛驢,因為西班牙的草原上是有很多小毛驢。三毛這個解釋不難理解。西班牙1956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詩人希梅聶茲(Juan Ramón Jiménez)現代主義風格的散文詩《小毛驢與我》(Platero y yo,或譯《灰毛驢與我》、《銀驢與我》)家喻戶曉,描述小毛驢在安達魯西亞草原與主人嬉戲共融的生活點滴,人與動物深厚的情感交流至為感人,三毛若以小毛驢為靈感,也是源於對西班牙這塊土地和文學作品的認識與移情。《橄欖樹》一曲,雖遲至1979年才由齊豫主唱面世,它跟西班牙的連結早已結下情緣。

塞拉的十一部遊記,時而稱自己的「流浪漢」、時而說是「旅行者」。我們與其用「吉普賽」去形容三毛,不如用另類的西班牙女流浪漢角色刻劃她。十七世紀初西班牙便有「女流浪漢」的小說人物(《女流浪漢胡絲汀娜》,La pícara Justina),身分不同,性格相仿,其漂泊移地、渴望自由的氛圍與環境就是現代的三毛。耐人尋味的是儘管「三毛」的筆名有幾種不同講法,「三毛」的筆名卻是從撒哈拉沙漠的第一篇故事〈中國飯店〉開始的。這不由得讓我們聯想西班牙一首孩童特別喜歡唱的歌謠:「我的鬍子有三毛,三毛是我的鬍子,如果沒有三毛,就不是鬍子」。時間空間的巧合,加上三毛的赤字之心,這個筆名的故鄉,很有可能跟橄欖樹一樣,都是西班牙。

三毛和塞拉各在兩地引領了旅行和書寫的風潮,印證了Judith Alder的〈旅行是一種表演的藝術〉(”Travel as Performed Art”)的論述,亦即,「旅行是再現的藝術,是一種履行傳統與既定的模式,像一個儀式,一個禮儀,旅人『步著前人後塵』的腳步與方式,去面對體驗周遭的環境,並判斷評論自己行為的好壞與善惡」。這是三毛在兩岸三地造成的旋風和近年來大陸學西文與三毛熱的成因。未來我們期待旅行文學的創作可以從塞拉的「早晨的色彩」轉化成「明日的色彩」(註2)日新又新,啟發更多的「回音與共鳴」(Echo—三毛英文名)來創作。


6月10日作者在西班牙跟當地學者談塞拉旅行文學和流浪漢角色。(中間是塞拉的兒子) 


註1:《亞卡利亞之旅》(Viaje a la Alcarria,1948),張淑英譯,台北:皇冠,1995。

註2:塞拉訪台回西後在ABC 日報專欄「早晨的色彩」寫一篇〈福爾摩沙之旅〉。此處我引用西班牙文 “mañana” 這個字的陰陽性所代表的意義。”mañana” (陽性)是指明日,未來; “mañana” (陰性)是指早晨、上午。塞拉的專欄使用陰性 “la mañana”,因此是早晨的色彩,我援引改成陽性,期許明日的色彩更加璀燦。

收錄於英語島 2016年7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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