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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的文法
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研究文法時，一般習慣將眼睛看得見、耳朵聽得到的文法詞尾、形態變化等挑出來進行分析，像英文裡的-s 和-ed 詞尾，或是 am, is, are, have been; big, bigger, biggest，都是典型的例子。中文裡比較容易看得見的「文法」包括「了」、「過」、「著」、「的」、「們」、「把」、「被」一類的文法虛詞 (grammatical particles)。
除了眼睛看得見、耳朵聽得到的文法詞，還有什麼可以分析的呢？其實，還有句型裡少掉了某字的文法。這怎麼說呢?
「他高。」合文法嗎？
先問讀者，「他高。」這句話合文法嗎？一般的反應是「他很高。」才對，光說「他高。」怪怪的，好像不合文法。不過，如有人問：「這兩個男孩，誰高?」，答案是什麼?......不就是「他高。」嗎?
從這個例子，我們可以知道三件事：
（1）很多句子，在沒有上下文的情況下，聽起來可能不合文法，可是在適當的語境裡，搞不好是最恰當的一句話；
（2）有些文法功能不是靠加一些字或詞尾來呈現的，而是從熟悉句型裡省去某（些）字來建構的。因為「少了」某一個字或沒有加字，這種句構的文法比較不容易被發現；
（3）不管哪一個語言，當你問母語人士某一句話對不對時，對方大概只能告訴你，在一般的情況下，該句單獨出現時合不合理，如果沒有把語境一起交代清楚，其實無法判斷該句在特定的情況下正確或不正確，譬如考試的選擇題裡，某些選項在特定（可是考題沒有交代）的情況下其實是「正確」的，但答案是「錯誤」的。這種情況有時候會引起學生和家長的爭議。問母語人士語言問題時，要隨時記得這一點。
中文裡，形容詞當句子的補語時，通常會加上「很」或「好」之類的副詞，例如「他很瘦。」、「她好漂亮。」，不會直接說「他瘦。」、「她漂亮。」，這就是為什麼「他高。」聽起來不合文法的原因。不過有時加上「很」，也不一定有加強語氣的作用，常常只是用來迎合文法的要求，這種字義上的淡化或虛化，叫做「語法化」(grammaticalization)。
少了「很」的句子有別的意思，變成比較級的句構：例如「他高。」若出現在「這兩個男孩，誰高？」的語境裡，相當於「他比較高。」的意思。跟常聽到的「他很高。」比較起來就少了一個字。其他字沒有更動，且只出現在特定的語境，所以比較少有人注意到這種句構。（註1）
「被」字句與英文被動式
英文的被動式(passive voice)常用中文的「被」字來翻譯，例如，"He was called back."「他被叫回來。」中文的「被」字句跟英文的被動式確實類似，可是又有一些需要注意的相異之處。
先看英文被動式的特色：
(1) 被動式是讓受詞升級為主詞的方法，例如：
原主詞 "I" 可以省略，不省略的話，會變為介系詞片語的受詞 (prepositional object: "by me")；
（2）被動式限用於含有及物動詞的句子，不及物動詞後面不能接受詞，所以沒辦法用被動式來表達，例如：
a 及物動詞 (transitive verb)：Make
b 不及物動詞(intransitive verb)：Walk
（3）被動式常用在說話者不知道或不想明說主詞是誰/什麼的時候，或是避免過度使用「我（們）」作主詞的手段，讓文章讀起來感覺比較客觀、沒那麼「自我中心」;
（4）因為被動式是個較拐彎抹角、推卸責任、又缺乏活力的表達方式，一般作文老師和寫作指南會建議儘量少用，不過，被動式還是有它適用的範圍。（註2）
以上四項特色，大致也適用於中文，可是中文的被動式有些要特別注意的地方。
（1）中文有別的字可以取代「被」字表示被 動, 像「讓」、「給」和「叫」, 例如「這項工 作已經讓他做完了。」
（2）中文的「被」字有些使用上的限制：
a. 一般來說，跟「被」字並用的動詞，應該有至少兩個音節：
「被他看」很怪，應該說「被他看到」。
b. 原先「被」有「遭受」的意思，主要用於比較不幸或負面的事情上。
第一句沒問題，第二句本來是不太允許的，但現代人越來越不覺得「被」有什 麼「負面」的聯想，照樣用在開心的事情上，例如：「愛與被愛」，可能是因為自清朝以來，中文受到英文和其他西方語言影響的關係。
（3）「被」字常常有強調作用，不需要特別加強語氣時最好少用。
翻譯英文被動式時，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考量，就是中文的「被」字句其實不像英文的被動式那麼常用，那應該如何譯出「被動」呢？答案是：常常根本就不用翻出來。
很多普通、不含「被」字的中文句子，本身隱 含「被動」的意思。這是為什麼呢？
（1）中文句子裡，主詞常常可以省略，因此中文對被動式的需求就沒那麼大，可是英文對於省略主詞的限制很多，需要一個專門用來省略主詞的文法手段，例如：
（2）中文裡，很多看起來是省略了「被」字的被動式句子，實際上是上次文章介紹過的「主題——評語」(topic-comment) 句式，像是：
這種句子跟「主動」、「被動」沒有直接的關係，「電影」也不是主詞而是這句話的主題而已。這種「主題——評語」句構算是比較道地、較沒有受到英文文法影響的中文句式。
不含介系詞受詞的英文被動句需要翻成中文時，少 用「被」字，「被」字省略了，句子通常不需要做其他什麼更動，意思、語氣多半會跟英文的被動式原句差不多，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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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史嘉琳史嘉琳 Karen Steffen Chung
來自極冷的美國明尼蘇達州，從小跟爸爸學德文。高中開始教德、西語，同時也旁聽明大的中文課程。赴德當交換學生一年，學士（明大）、碩士（師大、普林斯頓）、博士（荷蘭萊頓）都念中文和語言學。在夏大教了一年中文後，1984年再次來台定居。1990年辭去新聞局的工作，轉到台大外文系任教，開 始從事「台式英語」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