漿水魚魚=whitebait pasta?中華美食如何「譯」得到位？

我是大陸新浪微博的用戶，粉絲有一萬多個，絕大多數都是大陸的朋友。當然，我自己也關注他人，是他們的粉絲，其中有一個我最感興趣的博主，網名叫「陝北霞姐」，是個美食視頻的網紅。

美食網紅當道，普通人也能推廣家鄉味

陝北霞姐，家住陝西省北部的延安市志丹縣永寧鎮，是個30多歲有兩個女兒的農村婦女，純樸、接地氣、有親和力。她在視頻裡分享陝北家常菜和特色小吃，從原材料一步步做到成品上桌，並與家人和樂共食，大快朵頤，享受天倫之樂。事實上網上類似的視頻博主有不少，不過我都不怎麼感興趣。廚藝與美食固然重要，一旦缺乏了風土、生活、氣質、與氛圍，便顯得單薄而不夠立體。在陝北霞姐的視頻裡，相關的元素相對豐富，讓我著迷，從5月初開始關注以來，她的每一期視頻我幾乎都全力支持，先點讚再轉發並加以評論。

點讚，是給博主直觀、量化的肯定。轉發，是跟我的粉絲分享，同時給自己留個紀錄。評論，就要寫點心得感想，把肚子裡的話說出來，讓自己的粉絲知道，也讓陝北霞姐和她的粉絲看到。

我發表的評論，除了感性的印象和隨想之外，還經常有知性的語言觀察和研究心得。陝北的特色小吃有些名字很別緻，單看字面經常難以參透，有了視頻的輔助我才豁然開朗，看著看著，也思考了英文翻譯的問題。

「洋芋擦擦」翻成grated potatoes可以嗎？

有一期的視頻介紹了「洋芋擦擦」，特別吸引我，因為這是我多年前知道的第一個陝北小吃。「洋芋」沒問題，就是馬鈴薯（大陸常俗稱為「土豆」）。至於「擦擦」，我原本直覺以為是擬聲詞，但無法領略箇中奧秘，經霞姐示範才知道，擦擦就是用「擦絲器」（grater，俗稱「擦子」）把食材「擦成絲」（grate）。擦成絲的洋芋再以乾麵粉拌均勻，然後上鍋蒸熟，蒸熟的洋芋絲可以拌醬吃，可以炒配料吃，甚至可以煎成餅吃。

洋芋擦擦是陝北特色小吃，若要翻成英文，音譯的yangyu caca符合跨文化詞語對應的規律，理當是面向英語閱聽人的第一步。至於能讓人大致了解、快速掌握概念的意譯，則不妨抓大放小，得意忘言，仿照mashed potatoes（馬鈴薯泥，字面「搗成泥的馬鈴薯」）的模式，翻成grated potatoes（字面「擦成絲的馬鈴薯」）。進一步的細節，可留待有篇幅解釋時再清楚交代。詞彙翻譯，講究的是精簡的對應，不宜訴諸冗長的解釋。

我看了陝北霞姐的美食視頻借題發揮，把地方特色小吃當成了漢英翻譯的課題來探討，連我自己都覺得另類。誰說翻譯研究一定要「＊高大上」？觀察日常生活，從感興趣的芝麻綠豆瑣事著手，解決身邊的個別問題，自己開心，也讓人有感。由點而線，由線而面，有志之士共同努力，集腋成裘，不也是功德一件？

我思考了洋芋擦擦的英譯，在微博上發表了自己粗淺的看法，不久就有個西安的網友留言，問我漿水魚魚。

*高大上：中國用語，「高端、大氣、上檔次」，用來形容壯觀事物。 

陝西特色小吃：酸中帶辣的「漿水魚魚」

漿水魚魚？我孤陋寡聞，看了一頭霧水。漿水魚魚的詞語結構貌似洋芋擦擦，但什麼是漿水？什麼是魚魚？依我判斷，應是一道地方特色美食，但陝北霞姐似乎未曾介紹過。上網一搜，果不其然。讀了文字，看了視頻，綜合各家說法，才有了粗淺的認識。

漿水魚魚是陝西著名的小吃，多見於關中一帶。漿水是種發酵的酸湯，作法是把燙過變涼的蔬菜置入冷卻的麵湯，經發酵變酸之後，再加入佐料配菜煮製而成。魚魚是種兩頭尖尖的短麵食，做法是把澱粉加涼水攪拌均勻，倒入加熱的水中熬成糊，再把粉糊倒進大孔眼的濾盆，慢慢滴漏到另一鍋涼水裡，冷卻成型為一截截的麵食，宛如一大群白色的小魚在水中浮動，故名魚魚。漿水魚魚就是把魚魚放入漿水，調上辣油，撒些香菜，吃起來酸辣爽口。

漿水魚魚可先用音譯jiangshui yuyu

那麼，漿水魚魚的英文該怎麼說？同樣的思路，同樣的道理，「漿水魚魚」也是文化特色詞，音譯的jiangshui yuyu同樣得先發。放眼中外，鑑往知來，這類詞彙的翻譯，大抵都是先訴諸語音，以音譯打頭陣。

事物概念若要讓人容易理解掌握，第二步的意譯必不可少。認準區別性特徵，得意忘言，抓大放小，意譯才能精簡，精簡才能對應，才是詞彙翻譯的目標。若想面面俱到，則多半得化身為解釋，解釋不免冗長，不能拿來做語際對應，只能留待篇幅容許時再行為之。

所以，陝西小吃漿水魚魚如何意譯？我建議whitebait pasta（字面「吻仔魚麵」），請容我略述原委。

whitebait pasta，像吻仔魚的麵食？

漿水魚魚的意譯，若從字面、食材、作法切入，似乎都難以找到精簡到位的英文。我在視頻裡注意到了最吸睛的元素，就是鍋碗裡白色半透明的麵食「魚魚」，幾乎就是台灣「吻仔魚」（又作「魩仔魚」）或是大陸「銀魚」的翻版。魚類專家指出，吻仔魚不是單一種類的魚，而是某幾類魚（主要是鯷科及鯡科）的魚苗，英文稱之為whitebait（字面「白色的魚餌」，因其色澤銀白，原本做魚餌用），是個常見的字眼。 

漿水魚魚是種以魚為主角的酸湯麵食，於是我借用了義大利麵食的統稱字眼pasta，冠以whitebait修飾，全新的詞組whitebait pasta依循了shell pasta（貝殼麵，形似貝殼的義麵）的結構，想要傳達的是「形似吻仔魚的麵食」，希望能讓閱聽人立即掌握大致的概念。whitebait pasta是我建議的意譯，意譯在短，不能主次皆取，不能包山包海。意譯在聚焦核心特徵，在去蕪存菁，在得意忘言。

地方特色小吃英文能以音譯為主嗎？

或曰，whitebait pasta會不會讓人誤以為是「義麵佐吻仔魚」？誠然，有可能，但日常用語多半有潛在的歧義，若詞語有歧義，那就分列義項，一詞多義本乃常態。講到詞彙引起的誤解，例子屢見不鮮。譬如雞絲麵，麵裡面沒有雞絲，也不含任何雞肉成分，只是因為麵的外型像雞絲而得名。又譬如chocolate truffle（松露巧克力），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內含松露的巧克力，其實它不含松露成分，只是因其形狀與松露相近。如是，那whitebait pasta有什麼大問題？

洋芋擦擦，音譯yangyu caca，意譯grated potatoes。漿水魚魚，音譯jiangshui yuyu，意譯whitebait pasta。個人管見，僅供參考。

地方特色美食的翻譯，是個許多人都感興趣的話題，歷久不衰，各方均有值得尊重的立場，也都有可取的見解。意譯，見仁見智，我的看法，也不過是眾多看法之一。然而，部分人士不願正視、甚至嗤之以鼻的音譯，事實上遠遠強大得多，許多都已經被英文正式吸納，收錄於權威的英文詞典之中。過去，有chow mein（炒麵）、dim sum（點心）、moo goo gai pan（蘑菇雞片）等，不一而足。現在，有jiaozi（餃子）、baozi（包子，常略作bao）、char kway teow（炒粿條）等，持續增長。未來，誰說音譯不會如雨後春筍，遍地開花呢？

文/ 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前系主任 曾泰元

本文收錄於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20年12月號

訂閱雜誌

加入Line好友

語國一方 -- 作者：曾泰元
曾泰元，台大外文系學士，美國伊利諾大學香檳校區(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Champaign)語言學碩士、博士，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前系主任，曾在復旦大學外文學院擔任訪問學者。學術專長為詞典學 、英語詞彙、漢語文化特色詞英譯。曾參與編纂數本英漢詞典與漢英詞典，發表過多篇學術論文，評論與隨筆經常見諸海峽兩岸各大報。個人網站:hugoscorner.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