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島雜誌

除了膚色和腔調，姓名也會被歧視？

美國黑人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可是因為膚色和髮質，走到哪裡還是很突出，怎樣都會受到跟白人不一樣的對待，教育程度、工作地位再高，也還是這樣。透過最近的Black Lives Matter運動，存在已久的差別待遇大家終於能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膚色，另一個有時能認出黑人的標記是姓名，就像遇到有人姓邱、范、彭、鍾等，常可以預測對方是客家人，同樣，有很多姓氏和名字，一看就可以猜到多半是黑人，例如：Washington, Williams, Jackson 和Brown這些姓，還有Jamal, Kareem, Leroy, Tyrone, Rasheed這些男生的名字，和Shanice, Jazmin, Diamond, Imani, Kiara等女名。因此，有些地方為了減少就業市場的種族歧視，規定履歷表不能顯示申請者的照片和姓名。

在美國也經常可從講話的腔調辨別出黑人，黑人可能因此遇到歧視，例如：有的房東在電話中聽到黑人腔，可能會說房子已出租了，但稍後白人打來時，房子又突然空了。

不但雇主和房東能聽出黑人腔，黑人本身對其他黑人講的是不是道地黑人腔，還特別敏感，想學黑人腔裝酷又學得不像的黑人，可能會遭到揭發、嘲笑、甚至排斥，也會被貼上lame「跛腳」的標籤。

那麼，黑人英語跟標準美式英語（General American或GA）到底哪裡不同呢？開始比較黑人英語和GA前，我們先來補充一點歷史背景。

從16世紀到現在，種族歧視如舊

黑奴從1587年初次登陸美國後，白人主人會故意把來自非洲同一區域的人安排到不同州，同一家人也常被拆散，防止他們互相溝通、謀求造反，也促使他們快速丟失原有的語言和文化。因為黑奴一開始主要 (90%以上）集中在美國南部，所學的英語也就是南部方言。當時禁止教黑奴認識字，以便讓他們更順從、更好控制。（另供參考：直到1840年代，中國當局也禁止教外國人中文。）

林肯總統在1863年1月1日公布解放奴隸宣言（Emancipation Proclamation），兩年後，美國南北戰爭終告結束。這時，黑奴雖然已從奴役中被解放，可是因為教育程度不高，謀生能力很有限。南部也因長年的戰爭，經濟被摧殘，工作機會少，黑人普遍仍被鄙視，也受到種族分離法律（Jim Crow laws）的牽制，所以黑人在1910年代開始大量從南部的鄉村往北部的大都市遷移（The Great Migration），尋求工作機會。到70年代為止，約六百萬人已從南部搬到北部，居住在南部的黑人比例從原來的90% 降到50%。到了北部以後，一樣還是受到歧視，只是南部顯性的歧視換成北部較隱性的歧視。因為社交環境相對閉塞，黑人英語還繼續保留原有的南部腔，並開始發展出自己的特色。

黑人英語與標準美式英語，哪裡不一樣？

黑人英語和GA之間的差別，主要分為三方面：I. 語音 II. 文法 III. 詞彙。我們一個一個來看一下。

I. 語音：黑人英語的發音，跟台式英語有些相似之處

聽黑人英語時，第一注意到的應該是發音。語音上的變化還蠻大，依社會階級和教育程度的不同，有些人發音會比較接近GA，階級較低的，差別會比較大。同一個人在不同場合也可能會用不同的發音，就像台灣人在家裡的講話方式跟在職場或學校裡用的不一定一樣。下面介紹幾個比較明顯的發音特色：

1.跟美國南部腔一樣，鼻音/n/, /m/前的/ɛ/唸做/ɪ/，
所以 pen/pɛn/和 pin/pɪn/不分，都唸做/pɪn/, again/əˈgɛn/唸做/əˈgɪn/。

2.跟美國南部腔、台式英語一樣，雙母音常簡化為單母音，等於把「拆開」ㄔㄞㄎㄞ chāi kāi 唸做ㄔㄚㄎㄚchā kā，例如：I /aɪ/唸做/a/，like /laɪk/ 唸做/lak/, pie /paɪ//唸做/pa/, ride /raɪd/ 唸做/rad/, time /taɪm/唸做/tam/。

3.跟台式英語一樣，詞尾子音常被省略，例如：cold /koʊld/唸/koʊl/, hand /hænd/ 唸/hæn/, desk /dɛsk/ 唸/dɛs/, left /lɛft/ 唸 /lɛf/, man /mæn/ 唸/ mæ̃/, good /gʊd/唸/gʊ^ɪ/, football /fʊtbɔl/ 唸 /fʊbɔl/。

4.跟美國南部腔、英式腔和台式英語一樣，母音後的/r/有時沒有唸出來，例如 “your” /jɔr/ 會唸成 “yo” /jɔ/, zipper/ˈzɪpɚ/唸/ˈzɪpə/, car/kɑr/唸/kɑ/。

5.“th”有許多不同的發音：有聲的/ð/可能唸成/v/或/d/，例如：mother /ˈmʌðə/ 可能唸 /ˈmʌvə/, father/fɑðɚ/可能唸 /fɑdɚ/, this /ðɪs/可能唸做 /dɪs/。

無聲的/θ/可能唸成/f/, /s/, 或/t/，依詞裡出現的位置來定，例如：thumb /θʌm/可能唸/fʌm/, bath /bæθ/可能唸/bæf/, bathroom /ˈbæθrum/ 可能唸做/ˈbæsrum/, birthday /ˈbɜ˞θdeɪ/可能唸做/ˈbɜ˞sdeɪ/, with /wɪθ/可能唸做/wɪt/。

英式英語最近也有類似的語音變化，就是/ð/變/v/，/θ/變/f/的趨勢，香港英語也一直有這些發音。

6.跟台式英語一樣，接連的兩個子音，有時會對調位置，例如：ask/æsk/唸做 “ax”/æks/, grasp /græsp/ 唸 “graps”/græps/。

7.跟美國南部腔一樣，某些字裡，重音會從最後一個音節移到第一個音節，例如：police /pəˈlis/唸/ˈpoʊlis/, Detroit /dəˈtrɔɪt/ → /ˈditrɔɪt/ , guitar /gəˈtɑr/唸/ˈgɪtɑr/。

注意：除非自己是黑人英語母語者，否則最好避免使用所有黑人特有的發音，台式英語常出現的這一類發音錯誤也要盡量糾正，尤其/æsk/ 唸成/æks/ 特別敏感，容易讓對方以為你在嘲笑他，就像故意裝一個很「土」的南部腔一樣，也可能會無意觸碰到對方的痛處，使人想起令人憂心的種族問題。

II. 文法：甩開刻板印象，黑人英語才不是破英文！

以往有人認為黑人英語就是「不標準」的美式英語，甚至是「破英文」，但在70年代初，著名語言學家威廉・拉波夫William Labov在紐約市的黑人區進行了一項田野調查，來了解黑人英語和GA到底哪裡不同。Labov的結論是，黑人英語根本不是什麼「破英文」，而是規律性很高、有正當地位的美式英語方言。這時有些人開始把黑人英語稱為Ebonics，但一般人還是繼續使用Black English這個說法。

黑人英語有趣的地方之一就是動詞型態，尤其是BE動詞。下面介紹幾個跟GA不同的BE動詞相關用法和意思。

1. BE 動詞被省略

英文跟中文一樣，當你要說A = B時，中間要用一個所謂的BE動詞，例如：「他們是我們的朋友。」“They are our friends.” 或“They’re our friends.”，可是黑人英語要說，“They our friends.” 下面再舉幾個Labov收集到的例子：

這些句子裡，都省略了BE動詞，包括第四句裡的過去式“weren’t” 在內。第三人稱單數動詞也常常不加-s詞尾，就像第一句裡的“does” 說成“do”。

這並不是說黑人英語裡都不用BE動詞，用是用，但規則跟GA不同。如果加了BE動詞，有時是為了加強語氣，例如：

像expert的母音開頭的字前，黑人英語通常用不定冠詞 “a”而不用“an”。

問句裡也還是用 BE 動詞，例如：

2. 原形BE動詞的特別用法

原形 “be”動詞就有很特別的意思，是 GA所沒有的，表示「經常、通常」的意思，或是指一個常態，例如：

3. 否定詞AIN’T的用法

Ain’t是BE動詞、do和其他助動詞的否定形式，有時也有 “there isn’t/aren’t”的意思，使用範圍相當廣泛。Ain’t 雖然被視為不標準用法，Word也會把它標為拼錯的字，可是不管黑人白人，在一般的英語對話和歌詞裡還是很常用，只是黑人英語用得比GA多更多，例如：

4. BIN (been) 的特別意思

Bin在黑人英語裡有一個 GA 所沒有的特別意思，就是「這件事已經很久了」，例如：

5. DONE的用法

在黑人英語裡，done放在另一個過去式動詞前，跟中文的「已經把…完了」的句型（一般稱為「把字句」）有點像：

黑人英語還有一個很特別的用法：“nem”，也就是 “and them” 的合音詞，例如“Felicia nem”，意思就是「Felicia和她的朋友/家人等」。有趣的是，標準英語沒有這種用法，中文卻有：“Felicia nem” 就是「斐莉西雅他們」的意思！

III. 詞彙：chill out等常見流行語，常來自黑人英語

黑人英語有很多特有的詞彙，其中一些已經進入GA，例如：

還有很多日新月異的俚語。不過，大家最熟悉的應該是“cool”「酷」。“Cool” 就像“OK” 一樣，已經征服全世界。可是你知道“cool” 的由來嗎？原來黑人跟白人互動時，尤其跟警察或其他權力較大的人，必須要很小心，常會被歧視和欺負，若回嘴或抗拒的話，可能會被臭罵、罰錢、毆打、囚禁、甚至置於死地。因此，每位黑人為了自保必須要學「冷靜對應」之術，慢條斯理把事情講清楚，才有希望無恙脫困，這通常是爸爸教導兒子的事情之一。有這種處事能力的黑人，稱作“cool”，是黑人極為推崇的特質，也被視為是掌握personal power和魅力的主要途徑之一。

Black Lives Matter，人人生而自由且平等

有些黑人悲哀地說：「大家都愛我們充滿活力的黑人文化，就是討厭我們黑人本身。」也許我們大家都該趁著BLM運動風行全球的今天，好好檢討這一點。

讀者如果想要多了解美國黑人處境的新詮釋，極力推薦這本暢銷新書：Caste: The Origins of Our Discontents, by Isabel Wilkerson。

下期預告：英語母語者非常在意“he” 和“she” 的差別，搞混算比較嚴重的語言錯誤。可是時代變了，對很多人來說，以往的「二選一」性別分法已經不敷使用了。怎麼辦呢？下期討論 LGBTQ 的代名詞問題，敬請期待！

參考書目：

William Labov. Language in the Inner City: Studies in the Black English Vernacular.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1972.

Salikoko S. Mufwene, John R. Rickford, Guy Bailey & John Baugh. African-American English: Structure, History and Us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8.

文/台大外文系教授史嘉琳

收錄於英語島 2020年9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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