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本迪爾 (Alejo Carpentier):海地的塵世王國

海地總統摩依士(Jovenel Moïse)7 月7日遇刺身亡,讓世人的眼光回神關注一下加勒比海這個命運如此多舛不安的島國。

被殖民與否,海地都難逃剝削命運

海地,1492 年哥倫布首航看到的土地,和多明尼加相連的大陸被命名為「西班牙島」(La Española; 音譯為伊斯帕紐拉),成為西班牙在拉丁美洲最早的殖民地(1502年),也是1697 年西班牙轉讓給法國以後,最早獨立的國家;今年中美洲國家刻正隆重慶祝獨立兩百週年慶(1821-2021),而海地,早在1804 年就已經成立獨立共和國。然而,兩個多世紀以來,它成為美洲最貧窮的國家,也是西、法殖民帝國輸入非洲黑奴到拉丁美洲最多的國家之一。

位於加勒比海的西班牙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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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命運,頗印證了尤薩(Mario Vargas Llosa)的觀察:2010 年他領取諾貝爾文學獎時,演講中提到了拉丁美洲的殖民與命運:「美洲的剝削和征服是殘忍的,是暴力的,我們要同聲譴責,但譴責的同時,我們要自省。…兩百年前我們獨立以後,我們繼位的執政者跟殖民者沒有兩樣,繼續剝削我們的原住民和國人同胞,這個依然是我們今天尚未解決的課題。」摩依士的遇刺,多多少少傳遞了這個未解難題的不幸。另一方面,也如帕斯(Octavio Paz)所言,拉丁美洲的苦難,讓文學的筆觸轉而深入探勘它最豐富、最多元、最神奇的本土文學與文化。


傷心之地孕育文學先驅

的確,貧窮不幸如海地,卻孕育出拉丁美洲「魔幻寫實」文學的先驅。古巴小說家阿萊霍・卡本迪爾(Alejo Carpentier,1904-1980),1943 年跨海去到了對面的海地一遊,大為驚艷,讓他發現了人間有了「神奇寫實」(lo real maravilloso)的世界,於 1949 年出版了他的傑作《這個世界的王國》(《塵世的王國》,El reino de este mundo)。他在序言這樣寫道:

1943年我有幸參訪了海地的聖蘇西宮,一座如此詩性的廢墟遺址…我彷彿被帶進了才經歷窒悶的痛苦而剛甦醒過來的神奇寫實,那近三十年來歐洲某些文學試圖喚起的情境。… 這些走過時光隧道與大自然更迭而依然存在的所有驚奇,讓我領悟到這不會只是海地特有的神奇寫實,而是整個美洲的遺產,一個還沒有建構完成的一種真實的驚喜與神奇…

卡本迪爾提到這個親身的見聞,以及將視覺轉入文字的創作,就是1960年代拉丁美洲「魔幻現實」的由來,他的論述被視為先驅,而「神奇寫實」(“lo real maravilloso” )的術語卻沒有被用來詮釋和定義後來拉美文學敘述技巧最燦爛的扉頁。

阿萊霍・卡本迪爾(Alejo Carpentier,1904-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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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魔幻寫實」穿梭革命血淚史

《這個世界的王國》敘述黑奴面對各種不同的剝削與壓搾,試圖尋求機會叛變或革命,最終仍是為了爭取人身和信仰的自由。這部小說分為四部分,均跟海地歷史上的黑奴革命史實環環相扣。

主角人物是一位虛構人物名叫弟・諾亞(Ti Noel)的黑奴,他不識字,被販賣為奴,試圖在每次不同的黑奴起義行動中,獲得自由身。他前後分別跟隨三位不同的黑人領導,三位都是真實人物:一位是麥坎道爾(François Mackandal,?-1758),這位被視為黑奴的英雄偶像,在他起義失敗被活捉焚身前,他用了族人信仰的儀式和信念—「普渡」(vudú)—人可以化成動物或昆蟲的變形記,於是將自己變成一隻蝴蝶,翩翩飛走,讓有共同信仰的黑人同胞見到他飛走,卻沒有見到他已活生生被焚身致死的痛苦。

這是卡本迪爾訪海地時看到「普渡」喻為神奇的見證,而將它寫入小說;另一位是波克曼(Dutty Boukman,?-1791),繼續麥坎道爾未竟的志業,他是執行「普渡」儀式的神職人員,也是1791年著名的海地革命,力圖脫離法國殖民的烈士; 革命失敗他遭砍頭,但傳說中他也用「普渡」的信仰儀式,化成動物逃離;第三位是黑人暴君亨利一世克里斯托弗(Henri Christophe,1767-1820),他被視為比法國殖民者還要殘暴的黑人領袖,最後人民叛變,自殺身亡。

 

波蘭畫家January Suchodolski 筆下的《The Battle of Palm Tree Hill》描繪海地革命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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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美文字領烈士幻化成仙

《這個世界的王國》是一部非洲黑奴在海地爭取自由的血淚史(當中背景包括尚未脫離海地獨立的多明尼加),然而卡本迪爾用了巴洛克夢幻唯美的文字和意境,佐以他認為的「神奇寫實」 —讓非洲文化的宗教信仰在小說中為犧牲者「普渡」,讓他們化作自由的「非人物」,逃離世俗的燒殺擄掠,壯烈成仁「似」不見痛苦。

「普渡」時,黑奴們如此說:


白人的神指使他們犯罪
我們的神希望我們復仇
我們的神指引我們的手
幫助我們
打倒白人的神像
他們的神渴望見我們流淚
我們聆聽自己自由的呼喚。


文/清大外語系教授 張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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