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叫生存和包容的課:Blue Trail美國南方藍色之路

從貓王Elvis的家鄉(Memphis)出發,獨自駕車在美國南方61號公路,奔馳在毫無起伏的密西西比平原,四周平緩得令都市人感到微微不安,筆直的路,延伸到沒有盡頭的盡頭,道路兩旁只有兩種景色,棉花田與玉米田,如果沒有地圖導航,實在難以辨認自己身在何方。

往南100公里之外,就是61號公路與49號公路的交叉處,傳說有一位藍調歌手,Robert Johnson,在此出賣自己的靈魂,與惡魔交換音樂才華,變身為藍調傳奇,卻也因此在27歲便失去了生命。一個人為什麼會願意與惡魔交手?如果只有這樣才有擺脫命運捉弄的機會,你會不會這麼做?

我穿過一座座小鎮,這些地方絕大多數只有黑人居住。寥寥無幾的白人告訴我,近代歷史上,白人趕走了印第安人之後,成為南方廣大沖積平原的新地主,勞役非洲黑奴,從事農業生產。南北戰爭解放奴隸,大家都以為擺脫奴隸身份就等於重返自由、人權平等,但是新身份:佃農( sharecropper ),卻是另一種惡性循環的開始。

當農作物價錢低落,佃農付不出給地主的租金,就要借錢、欠錢、欠利息。當然,現在已經看不到這樣的狀況,因為這些貧窮的黑人早就被機器取代,田間景色已變,唯一留下來不變的是一個觀念:

時代錯了,人,這輩子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有好日子可以過。

「年輕黑人男子,15歲就生孩子,把嬰兒丟給自己的母親隔代教養,領取政府給新生兒與低收入家庭的社會補助,靠著補助的「收入來源」,過著沒有目的的生活。對自己父母不熟悉的嬰兒長大以後,自然又走進父母的循環,十幾歲生孩子,拿國家的錢虛耗一生,三十歲以前沒有進監牢,就是一種底層社會裡的傑出。」

22歲就從大城市前來教書的Henna,端起一杯熱美式咖啡,倒入南方人愛用的人工奶精,語氣中充滿了與現實的妥協。

十一年的教書生涯,熱情耗盡,Henna說,深知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打開這個死結,我以為這就是我南方之旅的總結。

拖著長長的無奈,來到B.B King 博物館。B.B King是藍調吉他的第一把手,九十歲高齡,一年仍上百場演出;是少數還活著,政府就出錢為他蓋博物館的音樂家。

曾經他是一個失學的拖拉機司機,在棉花田上一天賺取十塊美金的微薄薪資,因為熱愛音樂,他獨自到田納西州追夢,從一人樂團,成長到18人。

B.B King 團員說:

"Somewhere along the way, he took it on as a personal charge to make blues respectable. He wanted that respectability to start with his group."

(一路上,他把「使藍調音樂受人尊重」當成使命,就從自己的樂團開始。)
 

自從單曲"Three O'Clock Blues" 大賣,B.B King便要求團員表演,不能嗑藥、禁止醉態,服裝要整齊,要尊重團隊中的唯一女性。用最嚴格的標準要求自己,這個團隊買下了一台巡演專用巴士,在嚴以律己的氛圍下,最高一年演出342場表演。

當B.B King 已經成為廣受尊重的樂手,他的聽眾仍清一色是黑人,這是大家習以為常的社會現象:白人上白人廁所,去白人超市,上白人教堂,黑人喝黑人專用的飲水機,到黑人的酒吧,聽黑人的音樂。有一回他受邀到舊金山表演,發現台下的聽眾,百分之九十都是白人,有長頭髮的男性,有也有許多白人女性,當他們看到B.B King站上舞台,都高聲歡呼,毫無保留,這是這個樂團第一次體會,原來他們的音樂,也被白人接受,當場流下了熱淚。

他們流下的眼淚,當然不只是為了眼前的景象,更是為了對自己的嚴格紀律、那些不為人知的苦,還有超越種族隔閡的音樂力量,他的音樂,不只讓自己成功了,更改變了自己族裔的命運。

幾天後,飛機降落紐約,我回到落腳的大城市,在曼哈頓的夜晚,耳機中傳來的是Eric Clapton邀請偶像B.B King一起合唱的經典"Three O'Clock Blues",滿街不同族裔的人生活在一起,跟我出門前一樣自然,但意義不同。南方的Blue Trail藍色之路,除了音樂,更是一堂人類根本生存、包容、與接受的課,一堂永遠不能停止學習的課。■

收錄於英語島 2014年1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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