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次的蜜月旅行

文/馬永欣

認識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跟他去旅行,這是許多人的經驗之談。 

我有一個從小就認識的好朋友,她有個在西班牙算是很大眾的名字,叫Alicia。她生性節儉,如果買了一件衣服,絕不會炫耀這件衣服有多好看,而是炫耀這件衣服只要199,有多便宜;第一次跟她見面的人,可能覺得她有一點嚴肅,不是言行舉止正經八百那種嚴肅,而是好像世界上隱約有什麼了不起的責任非要她扛起來不可的那種微微的緊繃。 

出社會三年以後,我倆相約去海島度假。既然是度假,我就訂了一間心中認定海島度假不能缺少的高級渡假村。原本擔心這樣的消費會被她駁斥,也以為她對昂貴的享受是沒有感覺的,想不到她開心極了,我才知道,原來她的心,對於物質的層次一直擁有感受能力,只是她從來不去培養這方面的需求。 

萬里晴空之下,綿延百尺的蔚藍海岸邊,幾塊粗獷的黑色礁岩堆在一大片平坦的白沙灘上,我們並坐在旅館貼心提供的兩張海灘椅上,中間插了一把大陽傘,柚木茶几上的冰水杯不斷冷凝冒汗,一切就跟網路上「世界上最美的十大海灘」圖片一樣。她不時拿起筆記本,時而用畫筆紀錄心情,時而用信手拈來的詩句描繪當下景色,時而抬起頭讚嘆生命的美好。我才知道,她不但沒有那麼嚴肅,反而充滿了不與過去計較的豪氣,與全心活在當下的熱情。 

如果不特別提醒自己,我都快要忘記了,這個人就是我媽媽。 

那天晚上,開著租來的車,沿著小島的海岸邊走,天色逐漸暗下來,路邊的商家的招牌也一張張亮了起來。我開車,她坐在副駕駛座,搖下車窗,手托著頭,看著窗外,晚風輕輕撫面,她口中喃喃念出路邊一塊塊閃過的招牌,有時候,她叫我解釋某些英文字的意思。 

看著她的側影,在路燈之間,一明一暗的燈光之下,眼前出現的,卻是一個六歲的自己。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媽媽買菜總會拎上我,一路上我絕不會放過路邊的招牌,拼命地用有限的經驗念出所有招牌上的中文字,「媽媽,那是美而美早『什麼』店?」遇到不會的字,媽媽總是有全世界的耐心,不厭其煩地教我認字。 

一眨眼,坐車的變開車的,開車的換到副駕駛座上,歲月悄悄對換了人所扮演的角色,也象徵生命操盤手該換人了。原來孩子有能力照顧父母,照顧那個住在父母心中的孩子,那個沒有被經年累月的生活瑣事消磨的赤子之心。 

這趟旅程之後,我才發現,母親的節省都是為了留下更好的資源給她最愛的人; 原來那個非要她扛起來不可的責任,就是她的孩子,是我。 

原來,眼前這個人,我不認識。 

原來,父親母親,一直以來都只是一個形象,而不是一個真真切切擁有七情六慾的人。 

這個形象不會犯錯、不該犯錯,永遠靜靜地站在遠方,默默地扮演守護的角色。 

認識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跟他去旅行。 

還有機會的時候,每年與父母旅行一次,真正地去認識他們,牽著他們的手,一起探索世界,認識他們的好奇與浪漫。在堆疊這些無價經驗的過程之中,同時也創造出一個認識自己的機會。 

台灣人的平均壽命為80年,算算父母距離80歲還有幾年,就能算出自己一生之中還能享受幾次與父母的蜜月旅行-­­如果能夠把握機會的話。■

 

馬永欣
保持謙卑、享受學習,這是人在充滿智慧的環境裡的自然反應,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都愛旅行,世界的智慧,時時提醒我們更謙卑、多學習。但是15年後第一次去火星觀光的時候,我還是會當個稱職的觀光客,拼命照相、多買紀念品、促進在地經濟發展。 

發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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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節錄自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14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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