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中沒有中性的「他」，怎麼辦？

Lady Gaga支持LGBTQ遊行

每一個語言都會有一些令人不方便的漏洞（gaps），例如英語的 “you are” 可以變成 “aren’t you?”， “I am” 卻沒有像“amn’t I?” 的相對形式，所以只能將就著用生硬的 “am I not?” 或其實不合文法的 “aren’t I?” 帶過，例如，“I’m first, aren’t I?”。一般人不太在乎、也不太注意這些語言的不足之處，對於整體影響也不大。

可是當這一類的語言「漏洞」造成意思上的混淆，社會爭議、甚至法律糾紛時，就會有很多人提出並盡量想辦法解決。

跨性別族群適用he或是she嗎？

最近因為LGBTQ（Lesbian-Gay-Bisexual-Transgender-Queer）平權運動，我們又被迫要面對英語裡的一個大漏洞，就是：單數第三人稱代名詞必須要表態，到底是男還是女，“he” 還是 “she”。可是，現在很多人的性別認同不屬於「二選一」的二元性別系統（binary gender）。那怎麼辦？

實際上，LGBTQ平權運動在70年代起步前，這個漏洞早就是英語的一個大麻煩，而且到現在為止，還是沒有令人滿意的解決方式。

單數第三人稱代名詞強制性分「男女」兩種形式，到底是好處，還是壞處？其實各有利弊。一方面，這些意思分得比較細的代名詞含有更多、更精準的資訊，能讓聽者知道談及的人的性別，因此也比較容易知道敘述裡誰是誰，這算是好處。

原來「她」是從不分性別的「他」來的

1919年的五四運動時，很多人認為凡是中國的東西都是落後的，西方的東西是先進的，大家都該學習。於是有人把中文本來不分性別的「他」（「他」的原意為「另外的」），變出專指女性的「她」字（還有第二人稱的「妳」），再借用文言文的「它」和「牠」專指沒有生命的東西和動物，西方傳教士還畫龍點睛，在翻譯聖經時又多加了專指「神」或「上帝」的「祂」（英文裡指「神」時會用大寫的 “He”）。從此，書寫時可以選擇性地使用「女」字邊的「她」，其他形式的「他」也多少有人在用，但在說話時，聽起來都一模一樣，都唸做…ㄊㄚtā。

當然不只中文，世界上還有很多語言也使用不分性別的代名詞，包括芬蘭語、波斯語、亞美尼亞語、土耳其語、韓語、馬來語、非洲的約魯巴語Yoruba與史瓦希利語Swahili，和南美洲的克丘亞語Quechua等。

代名詞要分性別也有一些壞處。如果被迫選“he” 或“she”的話，語言變得稍微複雜難學一點，華人也常把“he” 和“she”搞混，讓聽者一頭霧水！不過，每一種語言都有一些較複雜的地方，大家習慣就好，這稱不上是問題。

he真的能代表所有人嗎？

其他方面的問題比較麻煩一點。當說話者碰到以下三種狀況任一種時：

1. 對於某人的性別並不知道或不確定；或
2. 想提及有非二元性別認同的人；或
3. 怕指定性別容易轉移聽者的注意力，希望講不分性別的「一般人」時，

二元性別代名詞系統根本無法提供很好的選擇。例如，要如何完成這句話？

“When a student is learning a new language, _____ needs to practice daily.” 

之前，當需要用不指定性別的第三人稱代名詞時，一般直接會用「預設」的男性代名詞“he”，可是大家都有默契，原則上這也包括女性在內。

不過從很早開始，涵蓋性模糊的“he”就產生問題，例如簽訂於1798年的美國憲法，在規定如何處理被告人時，一直都用男性代名詞“he, him, his”。然而，法律的規定一樣適用於每一個人，不只男性。因此大家也同意，這種“he”ㄧ樣包括女性在內。同時普遍也有共識，憲法裡的詞義前後應該是一致的。

而美國憲法另一個地方在針對總統候選人必備條件時，也一樣用 “he, him, his”。這也包括女性嗎？那個時代，婦女連投票權都沒有，何況出來競選總統？當有人問，這個“he”是不是也包括女性在內時，政府卻回答：「想憑藉憲法使用“he” 這個代名詞的情形來爭取本來不擁有的權利，也就是婦女投票權和競選總統的權利，是行不通的。」婦女們對這個結論當然不滿，所以發起婦女選舉權運動，當時不少LGBTQ的人也參與了。經過很久的奮鬥，婦女在1920年終於獲得全國性的投票權。可是代名詞問題始終沒有解決！

廢除預設的 “he” 來抵制父權體制 

最近女權支持者也指出，想表達「兩性」意思時，卻用“he”這個代名詞，其實是一種潛藏的重男輕女表現，不知不覺中繼續鞏固「父權」體制，因此主張要改變。可是要改成什麼？

「中性」的“it”不能用來指「人」，用了會被視為侮辱。唯一剩下不指定性別的第三人稱代名詞是複數的“they”。換用 “they” 的話，上面原來使用單數的句子可以這樣改寫成複數型態：

“When students are learning a new language, they need to practice daily.”

這句話的意思跟原句差不多，句構和句意允許時，很多人會這樣改寫。但筆者若要表達的是比較集中的「一個人」概念，而不是分散的「很多人」時，這種處理方式並不理想。

事急智生，當不知道性別、不想透露性別或性別不重要時，有人用“they”來應急，動詞一樣還是用複數型態，可是指的只有一個人，就像某podcast主持人說，“This letter comes from Listener M.They wrote…” 該聽眾只提供名字的第一個字母“M.”，無法知道性別，所以主持人選用“they”。這種用法，18世紀已經開始出現，而且現在越來越普遍。問題是，單複數不一致，相當違背母語者的文法感，比較保守的英文老師、編輯等都會排斥。

單數的he or she容易轉移讀者注意力

如果真的堅持要用單數而不用複數形式，另一種策略是使用“he or she”，例如：

“When a student is learning a new language, he or she needs to practice daily.”

也有人用「斜槓」he/she的方式。語言學大師趙元任的夫人楊步偉醫師還發明了s/he無法發音的創意寫法。

用這種方式，句子可以保住單數動詞型態的“needs”，但有兩個問題：

1. “he or she”會讓讀者聯想到兩個人，就是男生和女生各一名，一樣抹煞了原來較集中的「單數」概念。
2. 更嚴重的，這種做法除了囉嗦，還會讓讀者把更多注意力放在所講的人的性別上。這句話指的是任何學生，是男是女一點關係都沒有。當讀者的注意力被這樣轉移到不相關的性別問題，筆者要表達的主要內容就會大打折扣。所以“he or she”一類的處理方式在英語史上一向被摒棄。

輪流用he和she、重複名詞都不是好辦法

另一種策略是輪流使用 “he” 和 “she”，例如： 

“When a student is learning a new language, she needs to practice daily. He will need to set aside a specific time for this every day. She must find a way to persist, no matter how busy she is.”

這個例子有點誇張，可是這種作法還常常看得到。有的作者會刻意多用“she”，少用 “he”，尤其是在指醫師、律師、教授等較專業的工作人員時，力求扭轉以往的男性至上的刻板印象。 

可是，因為英語母語者很在意也會牢記句子中每一個角色的性別，這樣把性別換來換去會令讀者既confused又分心，同時會感覺是比較刻意、不自然的手段，所以也不是一個令人滿意的解決方式。 

還有一個方法，就是一直重複人名、頭銜、職位、名詞等，不用代名詞。加州州政府在1971年也曾經規定過，官方文件裡不能用明白指定性別的字，所以每提一次「州長」時，不能用 “he” 或 “she”，一定要寫出無數次的 “the governor” 整個字。另外，當有人刻意避開單數代名詞，只用 “the person”、“my partner” 或 “they”，對方會推理出，這人應該是LGBTQ可是又想隱瞞這件事。總之，這種作法除了累贅，還容易生出弦外之音，所以也不是好辦法。 

形形色色不分性別的代名詞紛紛出籠

既然現有的代名詞中沒有很好的選擇，為什麼不乾脆引進外來語，或創造全新不指定性別的代名詞，來填補英語這個惱人的漏洞呢？其實歷來，有過數不清五花八門這樣的提議和嘗試。

作者Dennis Baron從1770年起的舊書報裡，收集到250多個關於無性代名詞的提議，雖然有幾個只是鬧著玩的，不過大部分是認真的。下面舉出幾個有代表性的例子，再加以分類：  

1. 現有的形式：he; they
2. 擴大意義的現有形式：he; she; one; they (單數); it; which
3. 現有形式的合音詞：hiser; herim, herimt; herimself, herimtself; heesh, hizzer, himmer; hizer, hesh, himer.
4. 根據現有的形式再稍加改變的新代名詞：ze, zir, zim, hir; ou (you); er (her); hi, hes, hem; hoo; hor, hors, horself; e, es, em; ne, nis, nim; thon (自 “that one”); ve, vis, vim; un, uns (自複數 they’uns); ir, iro, im (singular); tha, thar, them (plural)
5. 借自法文等語言的形式或稍加改變的形式：法文：en; on 
                                                         芬蘭文：han, hans, han, hanself
                                                         瑞典文：hen (此為瑞典文新創的無性代名詞)
                                                         拉丁文：id, ids; ip, ips
                                                         北美原住民語言：nekom; wiin

     6. 合成文字：[s]he; (s)he; s-he; s/he; his-her, him-her 
     7. 新創形式：ta, tas, tan; ee, eet; ke, kos kem; twen, twens, twem; che, chis, chem; in
     8. 荒誕形式：hs (唸做 /zzz/); shet; gosh; ghaH (/ɣax/ 科幻Klingon克林貢語)

1971年底，在前美國總統尼克森訪問中國前夕，竟然有人提議英文該借用中文的ta「他」和tamen「他們」作為英文不指定性別的單數和複數第三人稱代名詞！

外來語無法成為「虛詞」

一般來說，要引進外來語或創新詞是很容易的事，可是這些眾多的提議中，沒有一個被廣泛接受。為什麼呢？

一般的外來語和新詞是實詞（名詞、動詞、形容詞），像「沙發」、「啤酒」、「得來速」等，有了新東西或概念時，需要給它命名，我們才有辦法提到它。可是代名詞是虛詞（冠詞、連接詞、介系詞、代名詞、助動詞等）的一種，也就是語言的結構成分。一個語言裡的虛詞通常是固定的，例如中文的：「了」、「的」、「過」、「們」、「嗎」、「呢」「上」、「下」等，不容易增加新字。英文總共只有約500個虛詞，也不容易增多減少。因此，要推廣新的代名詞很困難，成功的機率很低。  

雖然上面的提議，大部分已經被大家遺忘，可是其中有一些，尤其是1864年首次登場的 “ze” /zi/（唸做 “zee”）和 “hir” /hir/（跟 “here” 同音），部分人已經開始採用。使用方式可以參考下面的例句：

 “Ze is a writer and wrote that book hirself. Those ideas are hirs. I like both hir and hir ideas.” 

（說明：「他[主詞]是個作家，那本書是他自己[反身代名詞]寫的。裡面的都是他的[所有格代名詞]。我很喜歡他[受詞]，也很喜歡他的[所有格形容詞]思想。」）

Mr.? Mrs.? Miss? Ms.? 現在多一個選擇：“Mx.”！ 

至於用哪種代名詞好，Lady Gaga建議大家主動問對方：What’s your pronoun? 對方可以這樣回答，或自己搶先說： My pronouns are “they” and “them.” 或: I use the pronouns “ze” and “hir”. 來化尷尬為宜。 

另一個已經打進主流的相關新詞是 “cis”，例如 “cis gender”，中文翻成「順性別」，意思是，「性別認同和生理上的性別一樣」。還有 “Mx.” /mɪks/這個稱謂號也慢慢有人開始使用，意思和用法跟“Mr.” 和“Ms.”一樣，只是沒有標示性別。

美國總人口中，估計有4.5%左右的人，性別認同屬於LGBTQ。美國正處於政治兩極化很嚴重的階段，可能有40%以上的人屬於保守派，其中不少人無法接受同性戀關係，有的人甚至認為應該視為犯罪行為，所以光從這個角度來看，新的代名詞不容易被每一個族群接受。其實，很多歐洲國家的語言也一樣，為代名詞性別問題所苦。 

就目前而言，角逐無性第三人稱代名詞的優勝者，應該是“they”, “them”, “their”。鼓勵各位讀者開始自己留意英文代名詞的新趨勢和相關的媒體報導，應該還會有值得注意的發展！

參考資料：

1. Book: What's Your Pronoun? Beyond He and She, by Dennis Baron. New York: Liveright, 2020.
2. Podcast: “What’s Your Pronoun?” Interview with Dennis Baron on “Talk the Talk”, 394, Feb 18, 2020.
3. Article: The New York Times: “How Queer Women Powered the Suffrage Movement” https://www.nytimes.com/2020/08/14/us/queer-lesbian-women-suffrage.html 
4. Website: Pronouns Matter  https://www.mypronouns.org/ 
5. Article: “Are Romance languages becoming more gender neutral?”
   https://globalvoices.org/2020/09/11/are-romance-languages-becoming-more-gender-neutral/ 

下期預告：有個大學生開 party時喜歡玩的遊戲，叫做 “Botticelli”。是什麼樣的遊戲？Botticelli 又是誰？其實，這個遊戲就能為你的 “cultural literacy” 打分數！下一期我們來玩玩看，敬請期待！

文/台大外文系教授 史嘉琳

本文收錄於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20年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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