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文西和他的老師 是「見之心死」還是「世代交替」？

文/彭仕宜

請仔細看這幅畫。

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and Andrea del Verrocchio-1472-75  Baptism of Christ(Uffizi)  

再看仔細一點。
你有看到達文西嗎？
這幅畫有一小地方，出自文藝復興藝術天才達文西之手。你看得出來是哪裡嗎？

「基督受洗圖」由達文西和他的老師Verrocchio合力完成，動手作畫時達文西十八歲，他的老師三十五歲。創作歷時三年，畫作工程一結束，Verrocchio決定放棄繪畫。                                     

Verrocchio為什麼放繪畫，文藝復興距今超過五百年，記載無從考證。但有一點很確定，Verrocchio從此沒有畫作問市。討論這主題時，我還是個藝術史研究生。課堂上我的老師放到這一張幻燈片，停下來問了班上同學，哪一個部份是達文西畫的？班上十幾個同學，沒有一個錯答。因為這個畫面太經典了，就說是驚豔吧！底下這張圖放大了，你再看一次，真是達文西。

相對於其他人物的刻板、對人生苦難的寫實，達文西的天使，眼神、臉部輪廓、衣服、皺摺，充滿了對美感的信仰。


那課堂年代很久了，但對Verrocchio放棄繪畫的決定，我一直很好奇。Verrocchio是誰？他是文藝復興時代藝術界的「一代宗師」，建築、繪畫、雕塑樣樣精通，受業的弟子除了達文西，還有Botticelli，雕塑風格也影響了後來的米開朗基羅。

達文西十四歲到Verrocchio的畫室當學徒，他不只學畫，也學建築、裝潢、雕刻、翻鑄銅像。Verrocchio給他的第一堂課是「畫雞蛋」。一開始達文西還覺得好玩，但第二、第三、第四堂……每一堂都畫雞蛋，達文西想不通，於是問老師：「為什麼老是畫雞蛋？」Verrocchio告訴達文西：「雞蛋看著普通，但世上沒有兩只一樣的雞蛋，就算是同一顆雞蛋，不同角度光線照射下，畫出來的也不一樣」。於是達文西每天拿著雞蛋照著畫，一年，兩年，三年...... 據說達文西畫雞蛋用的草紙，堆到天花板那麼高。
誰願意把機會，甚或是權力，讓給一個比你更優秀的年輕人？Verrocchio毅然決定放棄作畫，而轉往雕塑、建築，後世諸多揣測，是一個充滿想像空間的歷史公案。

我二十幾歲看這個故事，覺得那是一個「見之心死」的故事。像唐傳奇裡，虯髯客看著李世民走來，不衫不屨，神氣揚揚，貌與常異。虯髯默居坐末，見之心死。「真天子也。」他最後說。

Verrocchio看著達文西，會不會也是那樣見之心死，一個歷史眼神，創造出一整個世代、甚至於一整段人類歷史的輝煌？
不久前在報上讀到阿里巴巴的馬雲說：「台灣沒希望了，假如七八十歲的人還在創新。」從白髮蒼蒼的科技大老到新生代IT工程師，很多人都覺得自己被打了一巴掌。才剛剛落幕的的太陽花，人們原以為禁不起碰撞九十後，居然在立法院連打帶跑，打出一場大人不會玩的game。世代交替－－當人們開始喊著，我年代久遠這課突然又浮現，難捨能捨，世代交替是握有權力的人願意鬆手。原來Verrocchio的放棄，是幫歷史做交班：決定一個世代，從這裡開始。■

本文收錄於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14年6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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