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真正騎馬是在義大利的一 個小村落,騎馬前,主人交代,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讓馬吃東西,一看到馬低下頭吃草,記得要用力拉住韁繩不讓他吃。
「馬兒很愛吃,一旦開始吃草,就不 會停下來,我們也就無法前行。」
交代完畢後,馬主人協助我踩著馬 蹬躍上馬背。騎馬前行,就這麼開始了。
在介紹智利的騎馬經驗前,我想要先說一位年輕智利廚師告訴我的一段 話,他說他只在傳統市場裡買嘴巴破 掉的魚,絕對不會在美美的連鎖超市 裡面買美美的魚。
「智利整個國家都掌握在幾個有錢的大家庭中,所有美美的超市都是這些人開的,他們掌握水資源,甚至河流,農人用河流裡的水灌溉,要向這些擁有河流權力的大家庭繳費。他們引進挪威的鮭魚養殖業,逃脫的鮭魚,把原生魚種吃光了,嚴重影響原生態平衡。所以智利的年輕人,喜歡在傳統市場裡向農夫獵人買魚。嘴巴破掉的魚,代表是用魚鉤一隻一隻鉤上來的,代表是用最接近自然、最低環境成本、最少剝削的商業行為。」
這裡,他們稱為artisanal fishing的產業正在流行。Artisanal,不只是漁業、餐飲業,回歸人與自然本質的價值觀,環境友善的觀念,正在智利遍地開花。
回到騎馬的話題,第二次騎馬的經驗,是在智利中部德國人聚落的湖畔Lago Llanguihue。馬主人Cristian,一位骨架高大的混血男子,媽媽是本地智利人,爸爸是德國裔智利人 (1818年智利獨立後,政府有計畫性的招募德國人前來開墾,因此現在的德裔智利人大約都是第四、五代的德國人* ),他站在英姿換發的馬匹旁邊,是實實在在的兩相照映。
輕鬆閒話家常幾分鐘後,Cristian帶我走到後方的草地上,他指著其中一匹白色高大的白馬,「她叫Amaralia,15 歲,以前的工作是參加跳馬比賽,來到這裡後,她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樣被迫表演、在高壓下工作,現在她是這裡馬群的領導者,所有的馬匹都會跟著她。」
我看著身高將近兩米高的 Amaralia,全身上下散發著領導 者的光芒,不是霸氣,是一種很溫潤的肯定,是那種看到會令人屏息的特質。Cristian指著另一匹棕色的馬:「她叫Guinta,11歲,她 也是我救回來的馬,她走得很快,但是個性非常甜美,很 適合初學者。」
我立刻指著身高跟我比較匹配的 Guinta 說:「我選她。」
按著 Cristian 的指示,我走到 Guinta 身邊,輕輕撫摸她, 與她自我介紹後,輕輕將韁繩套上,並開始與 Guinta 散 步。Cristian 提醒我,不要急躁,要慢慢來取得 Guinta 的 信任。
與第一次騎馬經驗不同的是,Cristian 注重每一個個體, 每一個流程,他正式地介紹馬兒,因為名字、個性、背景 故事,是讓每一個個體變得獨一無二的秘方,也是建立連 結的第一步。馬是如此,人更是如此。
初次約會後,Cristian 拿出一把「馬梳子」:「接下來是用 行動展現愛的付出,讓馬兒喜歡你、信任你的第二步」, 他一面說明,一面示範如何順著毛髮生長的方向按摩馬 脖子與肩膀,「他們很喜歡這樣子按摩。」我立刻溫柔地 為 Guinta 按摩,希望她愛上我,等一下出行的過程中, 才能順順利利。
梳子除了提供一個建立感情的工具以外,在這樣付出的 過程中,我發現自己也不自覺地注入了情感。投入與擁 有感(sense of ownership)是正相關的兩個元素,許多人 在體驗設計的過程中,只在乎使用者可以獲得什麼,卻 忘了使用者可以如何付出,有付出,才會擁有。Cristian 的體驗設計,在第二步已經悄悄抓住了我,因為我不只 付錢來買體驗,我在 Guinta 的生命中也許佔有小小的一 角,我的付出是她生命美好的原因之一。若這只是我的 想像,至少在我大腦記憶體裡面,已經有了一個 Guinta 專屬的檔案,讓他有別於 Google 搜尋裡面看到的任何一 匹馬。
在一連串像是追求伴侶的攻略、並為馬兒穿上專業裝備 後,這時,重心才回到騎馬者身上。回到屋內,我戴上 安全帽、穿上雨衣與綁腿鞋套,Cristian 拿出地圖,將我 們即將經過的路程說明清楚,告知哪裏樹枝低,小心 頭,哪裡會涉水,遇到陡峭之處如何調整重心。多了這 一步的溝通,騎乘者能有更正確期待,騎乘過程中便能 更有信心,這樣的信心馬兒能感受得到,並展現在穩健 的步伐之中,正向回饋給騎乘者。
「現在你可以上馬啦!」經過將近一個小時準備,終於等 到這句話。
我抓著馬鞍,準備踩著腳蹬躍上馬背,Cristian 阻止我:「要這樣做也可以,不過馬的身體會被拉扯,比較不舒服。」他搬出一個小樓梯,讓我踩上去,輕輕坐上馬背。 我在馬圈內走了五圈,讓馬兒習慣我坐在背上,這才正式開啟兩個小時的騎乘之路。
Cristian一次又一次在小地方宣告這是一個以馬為重心、 認識馬匹的教育體驗場域,而不是付錢來娛樂玩馬的人們。這樣價值觀的宣告,讓人尊重。信念與原則的宣告, 遠勝於什麼都可以的態度。
離開馬場幾天以後,我收到一本線上相簿,這是騎馬過程中,Cristian 捕捉的畫面。我忍不住回想起馬場的名字 「Alanca」,Cristian 解釋:「這個名字的意思是,進入馬的 軀體,也就是進入自然,兩者合而為一。」他要我感受自
己身體的韻律與馬行走的節奏完美結合,至今我閉上眼 睛時,仍然能重回馬上,清楚感受。
我得到的,不只是一次截然不同的騎馬體驗,在他們有 點陽春的網站裡,擠進很多強大的價值觀,強調家庭經 營,老闆就是主人,親自主導體驗,強調對動物與大自 然的愛與尊重。這讓我認識到,不管提供什麼樣的服務, 體驗設計都很重要也能夠很初衷。
透過設計儀式/流程
->完成價值的傳遞
->最後使人帶著值得再三回味思考的議題離開、發酵
智利與德國的關係要追溯到19世紀初期。當智利剛剛獨立,正在全面發展現代化經濟時,有些德國人看準了歐洲與新興拉美國家的貿易機會,遷移到智利的主要港口Valparaíso。這是第一波的移民浪潮。
第二波的浪潮則是在二次世界大戰後,許多納粹戰犯透過拉美國家支持法西斯政權的組織,逃到了智利聖地牙哥以南,建立德裔社區。德裔智利人在許多領域發揮影響力,影響智利的軍政法律,像是智利陸軍穿德式制服、紀律嚴明,智利的法規也有大半取自德國,建築則保留許多有德國特色的尖塔設計。
作者:馬永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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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錄於英語島 2017年7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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