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村的探戈

紹興路上，1930年建成的老房子，我租下頂樓的房間住下了。其實上面還有一個塵封數年的小閣樓，現在唯一的作用是給貓和老鼠在夜裡打滾追逐。

#血統證明書
燙金的社區名「金谷村」大大地鑲嵌在社區門口磚牆上，旁邊一塊寫著「優秀歷史建築」的小石板上這麼定義建築：「新式里弄建築，簡潔的建築風格，只有窗洞略作線腳裝飾。」解說與建築風格同樣沒有贅述，但與從前租界區裡的老洋房、石庫門建築以及所有新式里弄建築一樣，小牌子就是血統優良的證明書，證明的不僅是優良建材和設計，還有隨著時局與世態變化，輪轉在老建築裡可以無盡挖掘的故事。
九十九棟房子組成社區，每棟是磚木結構的三層樓房，仿西班牙式的建築結構與外觀，在1930年建成時，入住的都是中產階級人家，前後各有個小院子，每層樓之間的「半層」還有從前給佣人住的小房間，我住的頂樓以前應該是書房，房外再踏上幾階樓梯，就是兩坪左右的公共小陽台。每棟屋頂再擺上一根煙囪，屋形就是無可挑剔的完整結構，簡潔但是精緻，想必為許多家庭創造了寬裕的回憶，打聽之下，從前著名的詩人、將軍、導演，都曾在這樣的屋型裡駐留。

不過如果不是洞悉建築過去的輝煌，現在從任何一個角度都很難端詳出房屋原本的結構。

隨著改朝換代，許多人家被共產黨一掃把趕出，原先每一個小房間都被擺進一戶人家，原本寬敞的空間變得極端促狹，門口信箱一掛寫上一二三樓，一幢建築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多戶人家的住所。這種陌生人家穿梭在同一個大宅的居住模式以及奇妙生態，就這麼一直延續到現在。

為了因應水電費分攤問題，同一個樓道裡好幾個不同的電燈開關，還有小洗手台上數個各自上鎖的水龍頭，都是一戶變多戶以後，建築生長出來的息肉。而廚房與浴室等公用空間中，每天必須被迫打照面的不同人家，則自然養成了同處一室卻無需交談的文化，他們在各自的灶台上俐落的烹調，巧妙避開彼此揮動菜刀以及撒下蔥花的手勢，就像一場無聲卻曼妙的探戈。

#社交規矩
這樣的生活究竟會養成甚麼樣的鄰里關係？我的好奇從進駐開始就其來有自：每次微笑向樓下的阿伯打招呼，他都報以一張撲克臉;出入社區已經數十次，轉角一戶阿姨還是用狐疑甚至攻擊性的目光打量我；在牆上剛剛敲下第一根釘子，隔壁阿姨立刻以不惜大動干戈的方式抗議自己的牆要裂開了——任何有關空間分配的議題都要過度反應，而在僅容旋身的空間裡交錯，木訥和漠然成為避免麻煩的社交規矩。身處同一個公共空間相視甚至相識卻避免交談，是都市社會誕生以來人們養成的一大天賦，在公共與私人空間重疊的新式里弄中，鄰里們將這種本能發揮得更加極致。大城市中的人其實從未停止說服自己，對空間與視野的野心必須不斷縮小。

社區裡，有些房子被整棟買下成為新一代富裕人家的居所，從前完整家庭的居住模式數十年後又輪轉回來。房子上一代的促狹痕跡在重新裝潢後已經完全被抹去，但老建築本身還沒察覺自己即將開拓新一代的居住記憶，新入住的人家剛剛種起了艷紅色的玫瑰，而我這棟樓的小陽台上，無人照料的野生爬山虎和牽牛花依然栖身三不管地帶，但一樣斑斕自在。■

英語聯想：紹興老房屋出租
I. Lovely bright colonial house for rent on a quiet road in the centre of Old French Concession. The historical house has 2 bedrooms and 2 bathrooms, and a spacious living/dining room. Kitchen and bathroom with high quality appliances.
Neighborhoods: Former French Concession, Xuhui District
Layout: 2 bedrooms, 2 bathrooms, 140sqm
Monthly Lease: RMB 20000

II. Newly renovated lane house located in Central Old French Concession on Shaoxing Road. 4.2 meters high ceiling. There is a lovely small garden ideal for BBQ.
Neighborhoods: Former French Concession, Xuhui District
Layout: 1 bedroom, 1 bathroom
Monthly Lease: RMB 11000

本文刊載於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14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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