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上帝，就是善良的人嗎？波蘭如何靠宗教養成價值觀？

許多台灣人對波蘭的印象，其實還停留在30年前的共產國家；然而，對許多西歐國家和美國人來說，波蘭的刻板印象卻是保守的天主教國家。

每10個波蘭人中，就有9個天主教徒

很多西方媒體會把波蘭歸類為天主教國家，事實上波蘭人自己可能也這麼認為。根據波蘭的公共意見調查中心（CBOS）今年六月公布的數據，全國有超過90%的人口認為自己是天主教徒。波蘭有一萬多個天主教堂區（教會最小的管理單位），有超過兩萬名神父在這些堂區任職，而波蘭人口約為3,800多萬，相較之下台灣人口約2,300多萬，卻只有395個堂區，600多名神父。由此可見，波蘭天主教會數量可說是非常龐大。

許多波蘭人也會認為天主教與波蘭文化密不可分，波蘭執政黨—法律與公正黨（PiS）黨主席卡欽斯基在2019年就曾說過：「攻擊教會和想摧毀教會的人，就是想摧毀波蘭。」然而，事實上波蘭與天主教，以及天主教教會的關係其實比想像中複雜。 

依照信仰程度，可分為四種波蘭人

就我的觀察，波蘭人可以分為幾種。第一種是虔誠的天主教徒，這些人真心相信上帝，只要有機會就會去教堂做禮拜，並在生活中實踐各種天主教儀式，遵守教會的規定。第二種是相信上帝的存在，但生活中不一定按照教會指示行事，上教堂的目的也不完全為了聽講，更多是為了敦親睦鄰。根據2020年一月教會公布的數據，在2018年只有約38%的波蘭天主教徒會參與每週日的彌撒。由此可知，這兩類人在全波蘭天主教徒人口甚至占不到一半。而第三類人則是相信上帝，但不僅生活中不會遵守教會的指示，也不上教堂，只有重大的節日才可能去望個彌撒。剩下的第四種，是既不信上帝，也不上教堂，信了別的宗教或成為無神論者。上述前三種波蘭人，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天主教徒，只有最後一種才會表示自己不信天主教。

信仰天堂，卻不相信地獄？

有趣的是，根據一份CBOS在2015年做的調查，雖然多數波蘭人認為自己是天主教徒，實際上信仰的東西卻五花八門，高達30%的波蘭人相信「輪迴」，66%的人口則相信不能改變的「命運」（天主教不相信命運的存在，但認為世間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和人為的影響）。與此同時，有近82%的波蘭人相信上帝會聆聽大家的禱告，而且有70%的人相信天堂存在，卻只有56%的人相信有地獄。這份調查充分顯示波蘭人信仰的複雜程度及矛盾處。 

什麼？原來波蘭從小學到高中都有「宗教課」？

到底天主教對波蘭文化有什麼意義？對波蘭社會的影響又是什麼呢？這個議題其實有很多面向，但我想先專注在「天主教與道德觀念」關係上。台灣人想到宗教時，一般不會將宗教信仰和道德觀念之間劃上等號，甚至一聽到宗教團體這個詞時，還會有一些反感情緒。但波蘭人可就不一定了，這點可從波蘭小學到高中的「宗教課」看出端倪。這門「宗教課」其實就是天主教傳教課程，內容包括讓學童認識上帝、認識教義和天主教價值觀，透過宗教教育，教導孩童在人際相處、行事做人方面的各種道理。

如果不想選宗教課，也可以上道德課。但這兩門課其實都不是必修課，孩子當然可以兩者都不選。但根據教會公布的數據，2018及2019學年參與宗教課的小學生占了全體的88%，有些地區參與宗教課的學生甚至達到99%，換句話說，幾乎所有孩子都參加宗教課，參與率最低的地區也有74%。也就是說，波蘭小孩的道德觀和價值觀教育幾乎建立在天主教基礎之上。

鎮上大學裡的天主教教堂

不是天主教徒，也會送小孩上宗教課

宗教課的選擇率這麼高，是因為大部分波蘭人認為自己是天主教徒，所以也希望孩子認識上帝嗎？事實上，造成宗教課高選擇率的原因更複雜，不完全是因為虔誠的天主教徒家長。根據前年的報導，因為師資缺乏，許多學校除了宗教課外並沒有其他選擇。而宗教解放基金會（Fundacja Wolność od Religii，致力於反對天主教勢力影響政治和教育的基金會）報導，許多學校的作法也讓家長不想或不敢讓孩子不上宗教課。如果宗教課夾在兩堂必修課中間，學校必須幫不上宗教課的學童安排自習課或其他活動。為了避免麻煩，許多學校會要求不上宗教課的學童繳交特別申請書，藉此刁難、嚇阻家長。

園內重現教室的擺設，牆壁上的十字架象徵著天主教

當然也有堅持不選擇宗教課的例子，有可能是家長本身並不是天主教徒，更大的原因是因為宗教老師由教會指派，不需經過學校篩選，因此有水準不一的情形，經常出現課程內容太偏激，讓學童或家長反感的事件。例如：有家長反應，他有許多猶太教和東正教的朋友，孩子們在宗教課卻學到信仰其他宗教的人都不能上天堂。

道德標準＝天主教教義？波蘭人：「那可不一定」

其實光看波蘭人將宗教課和道德課視為可替換的選擇，就不難看出天主教與道德在大多數波蘭人心目中的關聯性。但是，這是否代表波蘭人認為道德規範＝教會規範？調查結果也證明不盡然。2017年CBOS做的訪問顯示，49%的波蘭人認為學校教授的道德觀念應該要符合全人類的共同標準，其他11%的人則認為需符合廣義上基督宗教的準則，只有14%的人認為應該以天主教教會公布的規定為標準。由此可見，前述對宗教課過於偏激內容的不滿其來有自。

同一份調查也指出，78%的波蘭人認為道德的唯一標準不一定要是宗教；相反12%的人認為宗教應是唯一正確的道德規範，且每年表態不以宗教做為自身道德規範的人越來越多。另外，只有18%的受訪者認為天主教的道德觀是最足夠也最好的。但值得注意的是，還是有近46%的受訪者認為天主教大部分的規範是正確的，雖然有幾條他們可能也無法認同。至於問到波蘭人道德規範從何而來？一週參加教會活動好幾次的極虔誠信徒中，有過半數（59%）認為就是教會標準。然而一週去教堂一次的人中，有66%認為標準應是自由心證，由自己決定即可。

天主教教義，影響近代波蘭的社會價值觀

由此可見，事實上宗教是否就代表道德觀？波蘭人依然有許多不同意見，但可以從上面的調查看出，仍有15-20%的波蘭人認為兩者關係密不可分，甚至有近半數的波蘭人認同大部分的天主教教義。另外從這些調查也可以發現，認同天主教或認為自己是天主教徒，並不代表完成認同教會和全部教義；會規律地參加教會活動。甚至參與彌撒的人，都不見得完全同意教會的規範。因此，天主教、教會與波蘭社會文化的關係，其實比想像中要複雜得多。只能說，天主教對波蘭人的道德觀和價值觀有一定的影響，但是否有絕對的關係？答案卻是否定的。

紀念耶穌聖體的「聖體日」，居民不分年齡都會穿上傳統服飾參加遊行，也是天主教重要節日之一

 文／周毖君

本文收錄於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20年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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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蘭生字簿 -- 作者：周毖君
17歲去加拿大，21歲去俄羅斯、24歲來到波蘭，26歲和波蘭老公共組家庭。目前在亞捷隆大學漢學系教中波翻譯，在波蘭以度過幾個四季、奼紫嫣紅的春、烈日當頭的夏、疊翠流金的秋、白雪皚皚的冬。波蘭的社會如四季一樣有著各種面向，歡悅的、憤怒的、幽默的、哀傷的，每天都激發出內心不同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