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最佳動畫片《魔法滿屋》:“Encanto”的迷魅與奇幻
【閱讀重點】
- 贏得2022年奧斯卡「最佳動畫片」的迪士尼《魔法滿屋》,鉅細彌遺呈現哥倫比亞的文化特色。
- 片名“Encanto”西文意思是「讓人魂縈夢牽或流連忘返」,利用魔幻寫實與奇幻元素交織哥倫比亞家族故事。
- 為貼近西語原鄉聲音,迪士尼繼《可可夜總會》之後,再次全數以拉丁族裔配音演出《魔法滿屋》。
迪士尼影片《魔法滿屋》(Encanto) 贏得2022年第九十四屆奧斯卡「最佳動畫片」的獎項後,一掃初映時期受疫情影響的低迷,聲勢似乎水漲船高。敏銳的觀眾看到這部拉丁風情的影片,必然聯想到十分神似的《可可夜總會》(Coco,2017)。
動畫片要如何引人入勝,高科技已不再是獨佔鰲頭的法寶,而是必須以在地、本土,與眾不同的文化別出心裁,正如《可可夜總會》裡墨西哥亡靈節特殊的民俗傳統,《魔法滿屋》也試圖喚起知音的集體記憶,那部40年前 (1982) 贏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百年孤寂》的迷魅與印記。
《魔法滿屋》(Encanto) 電影官方海報 (圖片來源:wiki)
“Encanto” 令人「魂縈夢牽」的奇蹟之地
“Encanto” (迷魅、陶醉、魔力、喜愛),這個西文字本身就是個迷人的詞彙。說一個人或一個地方讓人魂縈夢牽或流連忘返,因為有他(她)/它的 “encanto”。具體指一個人身材迷人、魅力四射,說是他/她擁有 “encantos”(必須是複數)。
馬德里東南方的昆卡省 (Cuenca),一處風景名勝叫 “Ciudad Encantada” ——天然的石灰岩層地質公園,長年經過水浸、風襲、冰蝕,形塑各種人像、動物等奇妙的自然景觀,被稱作「迷人城」。西班牙文問候語,與人初見面時,必然說「幸會!幸會」,這榮幸喜悅的會面人是 “encantado/a” (o/a男女有別)。《吉訶德》第二部22-24章中,吉訶德下到蒙德西諾斯地洞裡的奇遇,桑丘說是魔法和魔法師法力無邊 (encantamiento),讓主人遇上這不可思議的神奇事。
西班牙地質公園 Ciudad Encantada 一景 (圖片來源:wiki)
因此,《魔法滿屋》這個奇蹟之地 (encanto),讓一群逃難的村民落腳安居(這逃難遷徙反映了哥倫比亞二十世紀的內戰頻仍、販毒、社會暴力的寫真),倚賴著馬格瑞家族被賦予的特殊能力和天賦解決日常。這神奇的現實感應就像荷西‧阿爾卡迪歐帶著兒子奧雷里亞諾去見識冰塊,在河岸搭建的馬康多居住下來以後,波恩地亞家族所經歷的「魔幻寫實」的點點滴滴。可喜的是,《魔法滿屋》不是《百年孤寂》的末世 (漠視) 啟示錄,米拉貝兒 (Mirabel=欣賞美) 讓馬格瑞家族 (Madrigal=情歌) 有第二次機會,用擁抱和親情讓家族再度興盛。
「全拉丁族裔」配音陣容,更親近西語原鄉聲音
《魔法滿屋》,即使不是為了和皮克斯動畫 (Pixar) 的《可可夜總會》別苗頭,也應該是迪士尼為自己這第六十部的作品有一個驚喜里程碑的力作。《魔法滿屋》是繼《可可夜總會》之後,第二部全數以拉丁族裔 (大部分為哥倫比亞人) 配音演出的動畫,意在親近西語原鄉的聲音。再者,相較影片動畫技術的多彩繽紛,故事和主題相對顯得簡潔平易,鋪陳祖孫與母子之間的「代溝」與「誤解」,要如何出奇制勝?因此導演團隊 (Byron Howard、Jared Bush 和 Charise Castro Smith) 親訪哥倫比亞踩點田野調查,鉅細彌遺呈現哥倫比亞的文化特色,要給觀眾耳目一新的哥倫比亞家園景致。
從動畫看多元族群和母系社會的哥倫比亞
於是,我們看到了Casita (溫暖的家) 座落在綠油油的金地奧區 (Quindió) 的山巒梯田和咖啡園風光,也就是安地斯山脈的雪山國家公園;也看到了彷彿攝影重現的水晶河 (Caño Cristales),片頭片尾爺爺佩德羅喪命的河流,這條當地人稱做「眾神之河」或「彩虹河」的繽紛風光。
從馬格瑞家族的成員組成也可以看出母系社會和族群多元的傳統。哥倫比亞境內麥斯蒂索 (mestizo,歐裔與當地混血)、黑白混血、黑人、原住民組成超過 58%,是拉丁美洲種族繁複的國家之一。
此外,服飾和飲食,例如男士戴的咖啡、米色 (或黑白兩色) 圓型圖案相間、邊緣微翹的編織帽 (sombrero vueltiao; 馬奎斯經常戴的帽子),屬於加勒比海特色的草帽,也被視為是哥倫比亞文化的象徵;米拉貝兒斜背的原住民手工編織小背包;媽媽胡莉葉塔做的療效美食圓扁玉米餅 (arepa);舅舅布魯諾和其他大人小孩穿的毛料無袖套頭斗篷 (ruana,其他國家叫 poncho),以及最具象徵意義的蠟燭:哥倫比亞傳統節慶「蠟燭節」,每年在 12月7-8日紀念聖母無玷始胎節,這支蠟燭也象徵家族的奇蹟與興滅命運。
哥倫比亞傳統服飾 vueltiao 帽子和 ruana (圖片來源:wiki)
原創音樂融入拉丁血統,映照哥倫比亞歷史
動畫精彩動人的部分也在原創音樂。在《可可夜總會》中配樂的 Germaine Franco 和 Lin-Manuel Miranda 合作,英西文版本的歌曲譜出了拉丁音樂的特色,更凸顯了哥倫比亞的傳統樂曲。例如,路易莎的 “Surface Pressure” 含有雷鬼動的元素;而更具哥倫比亞特色的 cumbia (昆比亞) 和 vallenato (例如 “Colombia, mi encanto”; 瓦耶納托是指長型圓錐鼓、手風琴、形似三叉耙子和笛子的敲擊樂器 (guacharaca) 組合),一如馬奎斯所言:「《百年孤寂》不過就是 450 頁的 vallenato」,一語道出哥倫比亞文學與音樂的精華。
瓦耶納托 (vallenato) 是指長型圓錐鼓、手風琴、形似三叉耙子和笛子的敲擊樂器 (guacharaca) 組合
(圖片來源:wiki)
片末經典曲〈兩隻毛毛蟲〉(“Dos oruguitas”),唱出成長的蛻變,時間的考驗,未來的抉擇,從蟲到繭到蝴蝶(《百年孤寂》的經典圖騰與象徵),不斷與環境和改變拔河,詮釋了馬格瑞家族的衝突與和諧,也透視了哥倫比亞的命運和歷史。
「魔幻寫實」與「奇幻」元素微妙共存
耐人尋味的是,曾經盛極一時的《百年孤寂》,以及影響華文作家創作的「魔幻寫實」風潮,讓不少讀者在「奇幻」和「魔幻寫實」之間直接一分為二,涇渭分明;不然就是兩者混淆不清,而統合為一。《魔法滿屋》的動畫視覺效果,的確和閱讀文字敘述的魔幻寫實有了差異。動畫容易表現奇幻不似真的成分 (魔法) 成為主軸,日常寫實產生的魔幻則較難呈現。
布魯諾的預測未來 (猶如梅賈德斯,但與米拉貝兒牽手重看幻象那一幕,讓魔幻寫實的神秘能力變成動畫的奇幻)、佩芭對氣候敏感、朵樂表姐的順風耳、安東尼歐懂鳥語,能跟動物溝通,這些可能與民俗風情或傳統信仰連結的神秘比較接近魔幻寫實。至於路易莎強壯如大力士,伊莎貝拉種花的魔力、卡米羅的變身這些不似真的神奇,屬於奇幻的色彩。
也因此,《魔法滿屋》有它的“encanto”,但不一定全數是導演和製作團隊或觀眾所希望看到的「魔幻寫實」“realismo mágico” (magical realism)。
文/ 張淑英 (清大外語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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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淑英
現為清華大學外語系教授 (2019.08起從臺大外文系借調)。2013.08 - 2019.01擔任臺灣大學國際事務處國際長,2016年膺選西班牙皇家學院外籍院士。曾任臺大文學院副院長。西班牙馬德里大學西班牙、拉丁美洲文學博士。輔仁大學西班牙語文學系/所學士、碩士。學術專長領域為當代西班牙、拉丁美洲文學。近年專注文學與電影、旅行文學、飲食文學、情色文學、現代主義詩學、漢西筆譯理論與實踐等研究。中西口譯近百場。筆譯《佩德羅.巴拉莫》等十餘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