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玫瑰
過往在廣袤無垠的撒哈拉,遊牧民族飼養山羊與駱駝,逐水草而居。山羊又稱夏羊、黑羊或羖羊,與綿羊同為最早被人類馴化的家畜之一,雖為重要資產,然而遊牧民族對自己一手養大的羊有著極深情感,並不輕易宰殺販售,而是在家裡需要購買蔬果、麵粉與日常用品時,牽羊到市集販售,換取現金;即使是遇伊斯蘭重要節日宰牲節(阿拉伯語عيد الأضحى),也往往捨不得宰殺自家羊隻,而是將販售羊隻所得來購買他人羊隻,以供過節宰殺之用。
遊牧生活雖稱不上富裕,卻也自給自足。然而近幾十年來,全球暖化與氣候變遷讓撒哈拉連年乾旱,水草不生,羊隻駱駝瘦弱、死亡,逼使遊牧民族放棄傳統經濟型態,進城定居,或是走入觀光產業,依然留在沙漠遊牧的,反成少數。然而在摩洛哥,山區如同沙漠,放牧羊群依然是重要而普遍的經濟活動。
我的丈夫L是生長在摩洛哥南部撒哈拉的貝都因人,家族因乾旱而放棄游牧,在綠洲聚落定居,以觀光產業維生。婚前,我們開始推動撒哈拉生態旅遊,並在廢耕麥田種植棕櫚樹,為綠化沙漠略盡棉薄之力,同時建造天堂島嶼民宿,今年辦妥結婚登記,我便回摩洛哥與他一同生活。
昨兒個一早,L騎摩托車送大哥長子到湖邊牧羊,一回來,直在院子叫我,我走出房門一看,發現他竟用頭巾包裹了一隻小小羊兒回來!
這羊兒不到兩個月大,是個漂亮的小女生,幾天前,媽媽不見了,乾旱讓沙漠水草不足,小小羊兒沒有媽媽照顧,瘦弱憔悴地走向牧羊人,尋求溫暖慰藉。今早,L偶然得知此事,便跟牧羊人討了這羊,帶回來給我。據說照顧孤兒小羊是悠遠的貝都因遊牧傳統,這樣的小羊即便長大,即不販售也不宰殺,讓羊兒自然終老。
當L用頭巾把她包在胸前,跨上摩托車,將她從湖邊載回來,沿路她安安靜靜地窩在他胸口,叫都沒叫一聲,L覺得自己的心跟小小羊兒好親近!
一看小小羊兒如此消瘦虛弱,我們趕緊餵她吃些牧草,發現她異常親人!一般正常的羊兒見人就躲,她卻是對我們亦步亦趨,如影隨形。不一會兒,L騎摩托車出門,她馬上咩咩叫地追起摩托車來!我趕緊帶她到廚房,她便安安靜靜待在我身邊,我蹲下來,抱抱她,知道沒了媽媽的她,只想要愛與陪伴。
我回房間,小小羊兒跟在身後,走進房裡來,到處聞聞嗅嗅,還把電腦電源線當青草般地嚼來嚼去,嚇得我趕緊將電源線收起。沙漠物資缺乏,生活力求輕省樸實,晚上睡覺的床,不過就一只鋪在地上的薄墊與毛毯,將一張廢棄鐵桶回收製成的矮桌放床舖旁,擺上電腦,便是工作桌了。我打開電腦,開始工作,小小羊兒膩了過來,在我身邊窩著,沉穩淡定,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不一會兒,將下巴靠在床墊上,打起盹來。第一次與羊兒近距離接觸,我詫異地發現她好乾淨,身上完全沒有羊騷味兒!
我想幫她取個名字,邊在Youtube上瀏覽,偶然轉到Edith Piaf的 “ La vie en rose” ,一個名字浮現腦海,是有點長,但就在那兒了,怎也趕不走,也只好如此為她命名了。是的,小小羊兒的名叫:「玫瑰也有黑色的」,法文名字叫:La vie en rose(玫瑰人生),朋友還說小名可叫「玫黑」,剛好變「咩~」。
這朵黑玫瑰小羊兒很黏人,把人類當替代性母親,緊緊追隨,我打電腦,她就窩在我桌前休息,我起身上廁所,她跟著站起來,等我上完廁所,門一開,她已經站在門口,純真無邪地看著我,接著毫不遲疑地輕盈踏進浴室,看我在幹啥。L曾把她抱出去給其他人看,一放她回房間,她很自然又回到我桌前的老位置趴下。中午,我們得進城一趟,四哥建議把她跟其他羊兒關在羊棚,L捨不得,畢竟沒了媽媽的她,只找人類索愛與溫暖,其他羊兒不會接納她,最後我們將她關在自己的房間,就出發了。在城裡忙了一天,入夜回到家,才知被關在房裡的她,因看不到人,哭了一整天!
黑玫瑰小羊兒出現得很突然,卻又立即融入民宿整體環境中,讓黑玫瑰小羊在失去母親後,終於也有了屬於自己的家,而民宿則很開心意外添加這位年幼可愛的新成員!■
本文收錄於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16年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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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洛哥.撒哈拉行腳】
法國社會科學高等研院(EHESS)文化人類學與民族學博士,曾在台灣進行實驗性埃及舞蹈教學,服務摩洛哥人權組織期間,無可救藥愛上撒哈拉,書寫沙漠並獲2014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報導文學首獎,此時定居撒哈拉,經營天堂島嶼生態旅遊民宿,並加入星球旅遊玩家俱樂部。
已出版【管他的博士學位,跳舞吧】 ﹝心靈工坊,2008 年﹞、【偏不叫她肚皮舞】(開學文化出版,2012 年)與【鷹兒要回家】﹝廣場出版,2015年﹞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