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知死亡紀事》的預言和寓言

馬奎斯最精采的作品中文版上市

馬奎斯的系列作品，取得繁體版中文正式授權後陸續出爐，第三本面市的《預知死亡紀事》(Crónica de una muerte anunciada,1981)我個人認為是《百年孤寂》之外，馬奎斯最精彩的傑作。《預知死亡紀事》的寫作技巧在於鉅細靡遺的細節鋪陳、時間分秒的佈局，張力絲絲入扣，情節耙梳滴水不漏。再者，這部小說的「情感」和「身體」的敘述與靈感，啟發他後續分別相隔四年完成的小說：《愛在瘟疫蔓延時》(《霍亂時期的愛情》)(1985)和《迷宮中的將軍》(1989)。

 「沒有人料到，也沒有人說得出，安荷垃．維卡里歐不是處女」，小說這個主題關鍵改變了兩個男主角的命運，發展出兩條軸線的故事：從外地來鎮上尋覓另一半的多金公子巴亞多．聖羅曼在新婚之夜將新娘退回娘家，沮喪頹然地從鎮上消失；受辱的娘家孿生兄長揚言追殺奪取妹妹貞操的元兇山迪亞哥．拿紹爾，讓他在眾目睽睽的廣場下穿腸破肚慘死。然而事後的種種調查和資料顯示，山迪亞哥．拿紹爾是犧牲品的事實遠大於罪魁禍首的指控；而多年以後，巴亞多．聖羅曼攜帶著未曾拆封閱讀的兩千封情書，回到安荷垃身邊和她破鏡重圓。

作者根據真實事件「預演」死亡

一九五一年，馬奎斯的好友卡葉塔諾．罕帝雷(Cayetano Gentile)，年方二十一，蒙受玷污他人之妻的貞操羅生門而喪命。三十年後，他寫成了《預知死亡紀事》來紀念這位好友，揭露眾人皆知我未聞的荒謬，預告謀殺未能阻的錯失。哥倫比亞傳記作家達索．薩迪瓦(Dasso Saldívar)在《種子之旅：馬奎斯傳》中娓娓敘述小說和真實事件的來龍去脈，勾起許多讀者和當事人不勝唏噓。多年來，卡葉塔諾．罕帝雷墓前許多獻花，唯獨避免瑪格麗特雛菊，因為瑪格麗特(Margarita Chica)就是真人真事女主角，小說裡的安荷垃。

小說的敘述跳躍、諸事穿插，許多的偶然、巧合和不遇，讓張揚的秘密成為悲劇，讓不想成真的報復成為天衣無縫的罪行。小說開門見山--「他們(準備)殺他那天」(不完全過去的進行式)，將近七十個人物彷彿就在「預演」整個謀殺的情節和見證所有的「預言」。旁白和自述也重複強調「幾時幾分」的時間序和「殺」這個動詞，讓讀者陷入了將要發生、正在發生和已經發生的擔憂驚慌。「他們打算殺死他」（不完全過去式）、「等著殺他」(進行式)、「已經殺了他」(過去式/過去完成式)，鄉里眾民不是無意識，卻顯示了集體的無知、盲目和緘默，成為間接的殺手與幫兇。

關於「殺」Kill
(西文) (英文) (中文)
Matar: murder 謀殺、暗殺
Destruir: destroy 破壞、摧毀
Aniquilar: annihilate 殲滅
Sacrificar: sacrifice 犧牲

山迪亞哥．拿紹爾(Santiago Nasar)這廂，馬奎斯以他擅長使用名字的意象與象徵的手法，告訴讀者悲劇的寓言。「聖地雅各」在耶路撒冷遭國王砍頭，成為第一位殉道的使徒，「拿紹爾」指涉「拿撒勒」，意為阿拉伯人。舊約聖經的「雅各」是「跟天使搏鬥的人」，而「安荷拉」(Angela)正是「天使」的意思。馬奎斯以「聖地雅各」為主角，勾勒了他的宿命。當他被殺發出痛苦的哀嚎，眾人卻以為是歡迎主教的喧鬧聲。「以父之名」—當性與信仰拔河時，當名譽(honor)等同價值觀中的「貞操」時，讓人陷入罪惡的深淵。另一方面，「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的箴言，也讓人思索山迪亞哥的處境是否咎由自取，紈絝子弟的行徑坐實了悲劇的理由。

各國創作者爬梳「處女情節」

《預知死亡紀事》的「處女情結」呈現了人類亙古至今根深柢固的傳統，馬奎斯這部以謀殺為軸心的偵探、推理、愛情小說，引起各方矚目，因此，大陸的李少紅導演在一九九O年執導了以此小說為本的《血色清晨》，沒有另一廂愛情的結局，而是男女主角皆喪魂的悲劇。義大利導演Francesco Rosi一九八七年拍成電影；西班牙名導演達伯拉(Salvador Távola)一九九Ｏ年的舞台劇改編，在在顯示馬奎斯的筆力和豐富的故事延伸多元展演的魅力。

文/台大外文系教授 張淑英

本文收錄於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19年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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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風歌 -- 作者：張淑英
張淑英
現為清華大學外語系教授 (2019.08起從臺大外文系借調)。2013.08 - 2019.01擔任臺灣大學國際事務處國際長，2016年膺選西班牙皇家學院外籍院士。曾任臺大文學院副院長。西班牙馬德里大學西班牙、拉丁美洲文學博士。輔仁大學西班牙語文學系/所學士、碩士。學術專長領域為當代西班牙、拉丁美洲文學。近年專注文學與電影、旅行文學、飲食文學、情色文學、現代主義詩學、漢西筆譯理論與實踐等研究。中西口譯近百場。筆譯《佩德羅．巴拉莫》等十餘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