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怪怪波蘭老公

許多老婆都喜歡抱怨老公（反之應該也亦然）、覺得老公許多行為舉止很奇怪、令人無法理解，我也在這些覺得「老公好怪」的人妻之列。這些奇怪之處有些是因為性別和個性的差異造成的，有些則是因為彼此的文化差異。

波蘭男人有哪些在波蘭很正常，但是在外國妻子眼中可能會看起來很奇怪的習性？綜合我對我老公的觀察，以及一些朋友對他們的波蘭老公或男友的觀察，大概可以列出四大特點：有救世主精神、凡事需要溝通、情緒容易激動、講話非常直接。

先說「救世主」精神。也許是受到十九世紀浪漫主義的影響，或是因為波蘭地處歐洲中心，必須關心周遭動態，又或者是因為波蘭人普遍對世界抱持高度好奇心…總之，波蘭老公很喜歡看新聞，喜歡憂國憂民、以天下為己任。他們花很長的時間看國內外新聞，看完後和家人報告分析，然後以搖頭嘆息或髒話畫下句點。

有一個居家新聞播報員的好處是：我不用打開報紙就可以知道天下事。壞處是：我每天都被資訊轟炸，而且當老公看了新聞心情不好，我有時候會成為他情緒的垃圾桶，運氣不好的話，還會成為遷怒的砲灰。這時最好的因應方法是不理他（但是要點頭表示有在聽），不要去問：「你為什麼臉這麼臭？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更不要說：「你幹嘛因為外面的事不爽啊？我們過好自己的生活不就好了？」因為這樣子他會覺得我都不關心世界，也等於不關心我們家和我們自己（對許多波蘭人來說，國家、世界和個人是不可分的），然後兩人就會大吵一架。

不過，雖然波蘭老公花很多時間關心家門以外的事，這並不表示他們對家門以內的事漠不關心。事實上，對許多波蘭人來說，家不只是他們的城堡，而且還是他們DIY建造的城堡。所以，從家裡的裝潢擺設、到待客之道、清潔地板的方式和小孩子有沒有穿襪子，都是他們關心的層面。因此，和家庭及家人有關的事，都要經過長時間的溝通討論才能拍板定案（即使一開始就知道得出的結論可能會是一致的，還是得經過討論的程序），不能只有一個人決定，否則他們會覺得個人的意見不受尊重。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吧：當小孩還小的時候，我們夫妻曾為了小孩在家要不要穿襪子吵過N次架。當他看到小孩在家跑來跑去，我卻沒給他穿襪子，會很生氣地大吼大叫，一邊找出襪子追著小孩逼他穿上。如果我這時候說：「沒關係啊，又沒有很冷，讓他自己決定吧。」或「我覺得可以不必穿，你幹嘛一定要他穿？」他就會更生氣地暴走。

因為每次都為襪子吵架實在有點愚蠢，我們有一天坐下來好好談了談我們對這件事各自的立場。我告訴他：我覺得家又不是外面，不穿襪子也不會怎樣， 我們應該給小孩自主選擇的空間。而他則告訴我：不穿襪子感冒的機率很大，波蘭的氣候和台灣的氣候不同，我不能用從小在台灣長大的經驗，來判斷在 波蘭要不要穿襪子。

我想了想他的說法，同時也記起，有幾次小孩確實是因為沒穿襪子而受寒，於是同意了他。但是我也提出折衷：在波蘭家裡小孩一定要穿襪子，在台灣家裡則可以不穿。討論出共同的立場，我們後來就沒有再為襪子的事吵架，而其他會引發爭端的事，比如小孩哭了要不要抱起來秀、和雙方父母及親戚相處的模式及距離、吃午飯的時間（波蘭人吃午飯是下午兩點到四點，和台灣人不同）、金錢的管理…等等，也比照辦理。

雖然現在說起這些事雲淡風輕，但是和波蘭老公溝通討論其實不是一件易事。首先，對於他們所關心的事，他們很容易激動，而且不會掩飾激動，不會講究有禮貌和溫良恭儉讓。大聲說話、罵髒話，對許多波蘭人來說是表達、發洩情緒的方式，而不是真的要刻意嚇人。

除了情緒，波蘭人講話直接、不在乎修辭，也會讓不習慣這種說話方式的人覺得很不舒服。當聽者覺得被批評攻擊而受傷害、甚至反擊，波蘭人反而會覺得很奇怪，因為他們只是在就事論事。要波蘭人委婉一點？要他們同時注重內容與表達的形式？這大概比登天還難。在許多徒勞無功的嘗試後，我最後終於接受我老公就是不會拐彎抹角，任何難聽的話都是對事不對人，火山爆發後必會雨過天晴。慢慢地，我發現很多事真的講開比較好，事情溝通清楚、問題獲得解決，比表面上的禮貌和諧、相敬如冰來得重要。

也許在我老公眼中，我這個來自台灣的妻子也有許多奇怪、令人無法理解之處。不管到底是誰奇怪，還有奇怪是否真的奇怪，最重要的還是雙方能否接受（或忍受）彼此，並且找到一條一起走下去的路。我們的路雖然有不平順 之處，但也因此十分有趣。再說，又有誰的婚姻路，是真正一路平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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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蘭製造 -- 作者：林蔚昀
林蔚昀，1982年生，台北人。英國布紐爾大學戲劇系學士，波蘭亞捷隆大學波蘭文學研究所肄業。在波蘭生活已九年，多年來致力在華語界推廣波蘭文學，於2013年獲得波蘭文化部頒發波蘭文化功勳獎章，是首位獲得此項殊榮的台灣人。著有《平平詩集》，譯有、《鱷魚街》、《給我的詩 ─ 辛波絲卡詩選1957 – 2012》等作。現居波蘭克拉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