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學子的英文實力真的好嗎? 大考英文閱卷知多少

本來七月初登場的大學入學指定科目考試(即「指考」)，今年因新冠疫情影響，破天荒地延到七月底才舉行。我曾任英文考科的非選擇題閱卷老師多年，之前的大學聯考和後來的學測指考都親身經歷。雖然已經退下，不再參與其中，可是每年到了寒暑假的考季，總會想起這些讓人哭笑不得的閱卷心得。

因緣際會，某大教材出版社月前來函邀約，希望能請我到高中演講，跟師生分享英文翻譯寫作的應對之策。因個人因素，我予以婉拒。但英文的翻譯寫作事關重大，我又希望廣為周知，便想到了我所保存的檔案。

部分閱卷心得，我當時便加以紀錄存檔，雖事過境遷，然當時的種種，放到如今依舊有效，只是換湯不換藥。藉此機會，不妨讓塵封已久的文字重現天日，供大家參考。

閱卷也像工廠生產線，有一定流程

以下為2007年2月所寫，寫的雖是學測，不過跟指考大同小異。

96學年度大考學測的人工閱卷工作剛剛結束，本人身為150位英文考科閱卷委員之一，與來自各大學英外文系的其他老師，上個禮拜都在兢兢業業地面對這項工作，有些心得，也有些感想。

我們閱卷老師的工作環境，既像工廠的生產線，領卷、閱卷、還卷、初閱、複閱、主閱，每一個環節都有標準的作業程序，也有品質、進度的控管。又像養雞場，在固定的閱卷室、固定的閱卷桌、固定的閱卷座位上，低頭啄食大考中心提供的飼料考卷。要是飼料好吃、內容有變化也就罷了，可惜的是飼料霉的霉，壞的壞，而且幾乎千篇一律，讓人食不下嚥。

即使題目簡單，英文基本功還是有進步空間

自閱卷委員的主觀角度觀之，今年英文閱卷最特別之處在於我們比以往辛苦。大考中心的閱卷場所早上8點開門，隨即就有大半的老師坐定閱卷，直到晚上8點打烊時間，各組老師還在孜孜矻矻，埋首工作，鮮少有人提早離席，像極了大考前燈火通明的圖書館，擠滿了K書考生的盛況。究其原因，乃是今年的考卷不好改，花時間。為什麼不好改、花時間？因為空白卷的比例低了一些，而且卷上答案都寫了不少。今年翻譯、作文的題目簡單，考生大都能輕易發揮，應該是最重要的直接因素。

然而，這代表本屆考生的英文程度比較好嗎？我個人存疑，因為題目簡單好發揮，除了零分的比例大幅降低之外，並沒有明顯提高考試的成績。在我所批閱的2600份考卷裡，高分的一如以往，鳳毛麟角，低分的仍多如牛毛，而且錯誤的類型與歷年相較，還是大同小異：單詞不會拼、標點不會標、文法搞不清、結構亂糟糟。

簡單的單詞也要注意，千萬別拼錯！

有些國中國小早該熟悉的字眼，許多念完高三上的考生竟然還不會拼。「女生」是girl，好多人寫成gril；「媽媽」是mother，但隨處可見mothe、mather、momther、monther、morther、mon；「玩」是play，許多人寫成了paly；「貓」是cat，經常有人寫cate，還有人寫成can、car；「可愛的」是cute，差不多有兩成的考生拼成cut，害我閱卷時看到cut cat著實驚了一下，以為看圖說故事的小女生要剁貓吃貓肉；「開始」是begin或start，閱卷老師卻常看到begain、begine和star、stare、stard；「門」是door，考卷卻經常蹦出dor、dore、dorr、dool、boor這些令人莫名其妙的字眼；「真正地」可以譯成truly，想不到拼法千奇百怪，有turely、turly、turrly、turlly，乍看之下以為跑出一隻火雞（turkey）來了。我們看著這些罄竹難書的拼字錯誤，也只能搖頭嘆息了。 

中英標點符號不可通用，過去式不會隨主詞改變！

標點符號的部分，英文跟中文不同，許多考生也分不清。中文的引號（「」）和句點（。）不可以用在英文裡，要用（“ ”）和（.）。逗點、句點、問號、驚嘆號之類的標點符號不可以放在行首，而且這些符號與前面的字母不空格，但要與後面的字母空一格。 

文法的錯誤也是拔髮難數。「她家」寫成she’s home；「她拜託媽媽」she please mother；「有一天」have one day；「很喜歡它」very like it；「我們自己」是ourselves，寫對的不多，多數都寫成ourself、ourselfs 以及一些拼亂七八糟的誤拼詞；「活」當動詞時是live，很多人卻用了life、alive。說到動詞，問題就更多了：句子缺動詞的；三個動詞並列而用的；主要子句沒用動詞的限定形式（finite form），盡用一些加了「-ing」和「to ~」的非限定形式動詞的；不規則動詞變化當規則變化來變的，如thinked、taked、goed；不過我覺得最天才的錯誤是，過去式不因前面的主詞而變，我們卻見識到she wents / tooks / founds / gots這種令人啞然失笑的英文！ 

至於更高層的內容和結構，只有極少數高分者注意到，精彩的故事偶爾躍然紙上，結構清晰，條理分明，立刻在閱卷老師間傳閱，嘆為佳作。其他人看圖寫作，故事內容多半千篇一律，文章結構鬆散錯置。時間性、邏輯性付諸闕如，東講一點西講一點，毫無凝聚力和緊湊性。

從提升學習興趣入手，才能真正提升英語實力

我們閱卷老師焚膏繼晷，面對這些錯誤連篇的英文翻譯和作文，心中只有滿腹感慨。不曉得高中英文老師能否拋開制式的課本，崇本務實，從基礎著手？對於絕大多數的考生而言，單詞拼對、文法少錯、句子通順，已屬難能可貴，何必強人所難，讓他們達成不可能的任務？

閱卷結束後數日，大考中心公布了成績，全國唯一的英文作文滿分，全文甚至在報上登了出來。令人意外的是，該考生竟出自所謂的社區高中，此現象頗值得我們省思。

我們看到的這篇作文的確令人驚嘆不已。一個高三學生的英文文筆如此流暢自然，平實中見敏銳，簡單中窺真情。作者不用艱澀的單詞，不寫複雜的句型，不套成語諺語也不用寫作公式。文字雖不刻意雕琢，卻拿捏得精準傳神，而且敘事生動，引人入勝。我估計，就連多數同齡的英美高中生，甚至是英美大學生，在此也難以望其項背。看來，該生的家學環境引發了她的興趣，之後又她又主動學習，多讀常寫，自我營造了有利的學習氛圍，才能造就出這樣令人稱羨的單一個案。

追求「名校」光環，可能忽視學生的其他發展

相形之下，英文作文零分的比例較之以往，仍相去不遠，約佔十分之一，屬「劣、差」等級的低分群，還是多如牛毛。與其形容此一成績分佈為雙峰現象，我倒覺得更像一條松鼠尾巴，後面粗粗厚厚的一把。這次的學測，我評閱2600份英文非選擇題考卷，根據我個人的印象，放棄作文的情況多所有之。有空白的，有畫圖的，有只寫「I no English」的，有寫上一百遍「I’m sorry」的，有用中文批評英文無用的，有照抄前面閱讀測驗的，也有亂寫一堆羅馬字母乍看像無字天書的。我們閱卷老師看了，也只能徒呼負負，莫可奈何。這些同學選擇放棄英文，學校、老師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我們社會到處瀰漫著「輸人不輸陣」的心態，放不開面子問題。大學彼此的競爭是這樣，大家都想衝研究，努力成為研究型大學，罕問自己是否有這樣的體質。高中之間的排名也經常如此，本校的升學率如何，今年有幾個上醫學系，幾個進台大，幾個國立大學。對許多高中來說，升學的績效似乎就等於知名度，有知名度才能換取社會的認可，有了社會的認可才得以肯定自己的價值。這些成績遠不如理想的學生呢？我們是不是選擇把他們遺忘了？ 

期許未來，人人都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角色

《戰國策˙韓策一》有云：「寧為雞口，毋為牛後」。在大家都想搶著當牛之際，我們若能認清自我的定位和價值，選擇當一隻雞，一樣可以當得有特色，當得有信心，當得漂亮風光。這樣，說不定可以活得更悠閒快樂，更有尊嚴價值。當然，在這個社會選擇當雞，是需要有對抗世俗的勇氣的，但在這個英文作文滿分的例子裡，我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非明星高中一樣有頭角崢嶸的機會。這，是否給了我們一些不一樣的思考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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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前系主任 曾泰元

本文收錄於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21年07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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