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歸人和過客在哪裡相遇?
無論以什麼身份停留上海,無論以什麼身份停留各地,最難得的就是能以一顆寬廣的心想像假如自己生存在此地,生活會用什麼方式照顧或考驗自己。上海兩棲觀光地圖推薦的地點,在旅遊書上絕不熱門,但試試踏上這些地方,感受太陽東升復西沈的生活氣息,但當然也無法擺脫作為外來者的超然。做觀光客,也做停留者,以兩棲的身份凝視這個複雜又迷人的城市。
地點一:南碼頭輪渡
從浦東到浦西有幾種方法,走隧道、過大橋或搭地鐵,但最迷人的是坐渡輪,尤其從南碼頭出發。我選擇搭乘渡輪的原因大致有幾點:第一是太閒,第二還是悠閒,第三是因為渡輪上可以帶腳踏車。現在能帶著坐騎上船的碼頭不多,比如在外灘的碼頭坐渡輪到陸家嘴,封閉船艙裡全是座位,暮氣沈沈,一上船就覺得自己接下來的人生希望渺茫。
但在南碼頭這樣容許交通工具上船的渡口,人、腳踏車、電動車或摩托車 (票價不等) 都能上船,朝氣蓬勃的通勤者讓城市觀察家值得一乘。坐渡輪其實是速度最慢的渡江方式,但是許多需要騎乘交通工具往返江兩側工作的人們只能依靠它,他們的焦急與速度和緩慢的渡輪正好相反,這些通勤者急馳而來,在圍欄內焦急等待黑漆漆的渡輪從對岸開來、緩緩靠岸。當船到岸,出口閘 門先開,船上人車蜂湧而下從另一側出口竄出,接著是入口閘門緩緩開起,人們發動引擎蠢蠢欲動,無論上下船,他們都無所畏懼、勇往直前,對於微小的擦碰視若無睹。下船之後又疾駛而去。
混跡在日復一日搭渡輪通勤的人們中,享受只有自己有心情環顧江面景色的尊榮,南碼頭出發的渡輪沒有座位,但一定要選擇船頭或船尾沒有屋頂的位置,在短短的七、八分鐘的渡江之旅中,感受江上風吹過髮間、柴油氣味撲面而來,如果覺得旅程太短,也可以乾脆待在渡輪上等它再開回對岸,在江面上擺盪,看身旁的人們以捨我其誰的勢態匆忙來去。
地點二:濱江大道
上海臨江的幾個的點中,我還是老派地最鐘情濱江大道。倚在岸邊圍欄,對岸昏黃燈光照映下的外灘老建築,和背後陸家嘴的摩天大樓鮮明對比。此刻最顯眼的上海中還在建造,2015 年完工後,這棟建築將成為世界第三高建築,即使現在還沒封頂建成,曾經傲視群樓的金茂、世貿及東方明珠等樓在它旁邊,看起來就像身材還沒發育完成的纖瘦少年們。
當然,在老建築歷史、摩天大樓新文明和水流交錯的三角地帶,如果隻身一人,實在非常不入流。這裡尤其適合都市男女約會、傳情(偷情),因為飛速建造的超級大廈讓人感慨,所有的曾經風光可能都轉瞬即逝,今天的歡樂將是明天永恆的回憶在此再能體會不過,同時,眼前略帶腥味的江水滔滔流過,也讓人不斷想起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曾說過「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的名言。也因此,駐足此地的人們很難不學會珍惜當下或對眼前的人傾心,在加上川流不息的遊客當做背景,他們就像電影裡毫無特色又不可或缺的臨時演員,讓江邊的壯闊場景更添蒼茫和浪漫。
地點三:花鳥市場
一開始到花鳥市場,是想找上海市場裡沒有賣的九層塔,種在家裡,用來在炒蛤蠣時最後一把瀟灑地撒下。除了花花草草,小動物們也在市集裡各據一方,色彩斑斕的魚類棲身水族箱無意識地來回遊蕩,水陸兩棲的烏龜在店門口保麗龍盒子裡層層疊,從不放棄一個踩著一個向上攀爬。兔子、小狗、鳥類,瑟縮擠身籠中,他們各不同籠,但也數不清到底共有幾腳並立。
從車水馬龍的大街上鑽進花鳥市場,每每有一種進入都市森林的超現實感,這個大型生命集散地日復一日的自成一格,花草、動物被成堆運進運出,每個生命的價格和特色被反覆議論,但也從不缺驚喜(驚嚇),一轉頭很可能瞥見被當作飼料的小蟲子在盒子中萬頭攢動。有目的的採買者直奔植物區選擇一盆健壯的香草,或水族區指揮老闆撈起幾隻發亮的小魚,但對悠閒又感性的外來者而言,蟲鳴、鳥叫、水流聲、蛐蛐叫已交織起一首命運交響曲,花鳥市場就是一個微型世界的縮影,唯有那些有幸被遴選的,最終才可能獲得所謂幸福快樂的一生。
地點四:淡水路
淡水路上這一年開了很多餐館,小酒館占領人行道食髓知味,把桌椅越擺越靠近馬路中間,餐廳的類型,從東京咖哩店、意大利餐廳、韓國料理到青口貝專賣餐廳,每家都非常正宗,從街頭一家一家試到巷尾,應該也要好幾個週末。Bottle shop前,年輕男女即開即飲,或坐或蹲在店門口,星期五晚上,所有需要放縱救贖的人們,都聚集在此地。
一條馬路興盛起來不過就是一年左右的光景,一年多前,這條街原本專賣臘肉,每間店前懸吊著咸肉、雞、 鴨和臘肉。如今人聲鼎沸從採買年貨的討價還價,轉為酒酣耳熱之後的喧鬧歡騰。法租界的老房子一樓被租下,改建成餐廳,其實早有先例,模式往往是當一樓住戶發現租金的收益足夠讓他們另尋更大的住處,又能有額外收入,一條街就又這麼被商業主義逐漸收買。
在老街道還沒完全轉型成商業街前,店主與鄰居住戶的博弈也是一大看點,商家生意帶來的噪音和油煙往往引來周圍鄰居的猛烈圍剿,這些爭戰隨機爆發,鄰居老阿姨報警、抗議等攻擊手法也與時俱進、不斷翻新,成為老街轉型不可不看的一場戲。
可以預見未來這條小街很快會成為另一條永康路(我賦予其鬼佬街之名,午間過後直到深夜,還沒走路口就能聽到外國朋友們集體喧嘩,轟鳴感近似破音喇叭的低音貝斯,也像花鳥市場,只是聲音由八卦閒談取代蟲鳴鳥叫。)在此之前,現在,這裡正是它將破繭而出的時刻,也只有此刻來到這裡,正正好好可以感受到變與不變的矛盾,新與舊交替時的對壘,讓自己像個局外人,何其有幸身處一條街的轉型期間,絕對不能只當一個週五晚間想找條街圖一晚輕鬆的過客。█
本文刊載於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14年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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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位編輯,在上海生活、工作、六年,攝影機是我的眼睛。人人都說上海這城市是世界的發電廠,而我總在城市的噪音裡聽到文化微弱的呼吸聲的那一剎那,按下相機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