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給我一點Feedback

“…all change in history, all advance, comes from the nonconformists. If there had been no trouble-makers, no dissenters, we should still be living in caves.”-A.J.P. Taylor, historian (1906-1990)

Errando discimus [ɛˈrɑndo ˈdiskimus]. 'We learn through our mistakes.'（拉丁語諺語）

察覺到自己已經犯錯的感覺相當不舒服，所以我們常會依據-「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的邏輯避免稍微有點風險的事。這樣做也許真的能減少我們犯錯的機率，不過所付出的代價很高：到頭來變膽小貓，一直活在過度小心甚至恐懼的狀態中，無法做出較有意義的大事。美國前總統西奥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 1858-1919）曾說：The only man who never makes a mistake is the man who never does anything.

我們的學生不發問
這種過於小心的生活態度，一部分也許來自學生時代的經驗。答錯問題時，老師和同學最平常的反應是什麼？是鼓勵那位敢開口試著回答問題的同學嗎？還是笑他笨？只要被人這樣笑過一兩次後，同時老師也不制止這種負面的反應，很多人根本就不會再去主動回答問題，也不發問，因為提出來的問題也有可能會被看作是笨問題。

一代一代地培養出膽小的人，不只是個別的人受到傷害，敢冒險嘗試新事的人少，我們整個社會很難有創新與進步，只能等著那些敢「多做多錯」，有冒險精神人才較多的國家，來創新與突破。以這樣的發展模式，台灣永遠只能步那些勇敢往前衝國家的後塵，嚴重地限制住自己的進步與對整個人類的貢獻。

哪些知識更重要？
台灣有很多很優秀、認真的老師，可是目前的教育體系背後的假定是，有幾套已篩選好的重要知識，社會裡每一個人都必須要掌握，才能過充實、成功的人生。可是這些「重要的知識」由誰選定？有沒有一個高效的方式，讓教學內容不斷地更新、與日新月異的科技、社會等變化接軌？如果沒有的話，那些「重要的知識」是不是很快就落伍了，不符合現代社會的需求？ 一樣重要的是，要用什麼樣的教學方式最好？單向把這些「重要的知識」傳授給孩子就好嗎？

此外還有一些更基本的考慮：
(1) 沒有人喜歡被強迫做任何事，包括很「乖」的孩子在內。不是自己選擇、感興趣的內容，學習意願不會高，效果不會好，忘記的速度也會快。
(2) 任何事情要做好，必須要先定一個清楚、適當的目標，可是目前的教育模式給學生的訊息是，學習的目的就是，考試要考好，考完試，所學的東西可以忘得一乾二淨，因為所定的目標（考試）已經達成。
(3) 把該學的知識直接教給孩子，而不引導他們自己去思考與發現，除了應付考試外，孩子常常不會了解學這些有什麼價值與用處，所以提不起興趣去好好學，也不會對學習內容留下深刻印象。
(4) 因為一般的教學內容都要按照一定的時間表才能在一個學期教完，一開始跟不上的人，不久就可能會放棄，進而被老師、同學與社會也放棄了，自己覺得自己很笨，是個失敗、沒有用、沒有價值的人。這種孩子的才華可能始終不會被發現，好好訓練與發揮出來。

是困惑？還是不以為然？
這整個思考裡，我們好像少了很重要的一環，就是善用 feedback*（反饋）來增進教學效果。Feedback在學習的每一個關頭上是必不可少的。老師教課，應該要不斷地觀察班上同學臉上的表情：他們都聽懂了嗎？還是有些人感到困惑？或對剛剛所說的有點不以為然？筆者在大學教學裡常遇到讓人很納悶的現象，就是在講課時，學生常常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反應。這樣的情況下，做老師的根本揣摩不出他們到底聽懂了沒有，要主動請他們聽完重點後，最起碼點個頭或皺個眉頭，好知道他們聽得如何。我不禁想，上過的無數堂課裡，他們是否從未有給老師feedback的習慣？不懂的人，可能下課問（也許一樣霧煞煞的）同學，或覺得老師講錯時，可能向同學抱怨，而不直接跟老師說。這樣做，雙方一直無法釐清對方的想法，老師不知道學生的學習狀況如何，也不容易察覺自己有沒有講錯的地方。

笨問題其實最聰明
至於那些不敢問的「笨」問題，往往就是這種問題才是最「聰明」的一種，因為它們多半很基本，老師可能以為大家老早弄懂了，不再複習這些內容。這樣的 “stupid questions” 其實是很珍貴的，一方面可以幫不太懂的同學追上班級其他人的進度，另一方面，因為牽涉到教學內容的根基，“stupid questions”可以針對整個理論基礎與架構提出質疑，如此可能會讓老師從閉塞的框框裡跳脫出來一下，多想一想，才能回答，這過程中，可能會發現一個完全沒想到、值得進一步探討的大問題，也可能刺激大家獨立思考的能力。

有些老師不見得歡迎這樣的機會教育，不願意在這種事情上花時間。不過：我們真的沒有時間為學生提供feedback 的機會嗎？如果沒有，而且我們還繼續堅持 現有的填鴨式（spoon-feeding）教學方式，學生容易學會一種 "learned helplessness"，事事都靠著別人替他們做安排，進而變得越來越被動，而被動的人不容易成為領導人才與 movers and shakers （主宰社會動向的人）。缺乏健全、雙向feedback 的機制，學生就少了 learning through trial and error（在反覆試驗中學習）的機會，也因而少了主動發現新事物的機會。

其實，沒有錯誤是不可能有學習的，錯誤與糾正錯誤也是我們每一個人成長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懂得善用錯誤來幫助我們的學習與成長，不只教學會漸漸貧乏，我們教出的人，也總是長不大。

下一期預告：你聽說過，有「錯誤學」“wrongology” 這門學問嗎？下次談談看，敬請期待！

* 請留意 feedback 這個字是不可數名詞，不可以加複數詞尾 “-s” ，也不能用不定冠詞 “a”。

本文收錄於英語島English Island 2016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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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不點名 -- 作者：史嘉琳
史嘉琳 Karen Steffen Chung
來自極冷的美國明尼蘇達州，從小跟爸爸學德文。高中開始教德、西語，同時也旁聽明大的中文課程。赴德當交換學生一年，學士（明大）、碩士（師大、普林斯頓）、博士（荷蘭萊頓）都念中文和語言學。在夏大教了一年中文後，1984年再次來台定居。1990年辭去新聞局的工作，轉到台大外文系任教，開 始從事「台式英語」的研究。